“作死啊!”白辰唾骂道,“那是该死的半魂,厉鬼中的厉鬼啊!”
万千羽箭捆缚成的巨型箭矢重重地撞在冰凌层上,冰层爆碎,霎时掀起滔天雪浪,其势凶猛,天地动摇!
黑羽箭根根碎破,每一断箭都爬满了霜珠子,弥天降下的霜雨,如海水倒灌,万壑争流!
整个万仞崖山都仿佛要在这一刻崩碎掉!
白辰终于见到了密密麻麻,倾巢而出的大军,黑甲黑羽,团团将万仞山脚包围住。
穆潇潇早在爆裂之时,就已被卷进了那片灰雾,此时灰雾开始变得苍白,穆潇潇的周身都泛起血红的光芒,这团雾气不断地吞噬她体内的血液。
白辰深吸了口气,双掌相对,虚无中,翻腾出一抹极为妖异的幽蓝。
风卷。
云翻。
众军脚下虚踩的山石簌簌颤动起来,半空中忽而裂开一点微末的青蓝,像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犹如在天际镌下一道道蓝色缕纹。
突然,蓝色涟漪暴涨开一丝丝裂痕,形如生出了枝桠,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那团灰雾是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旋转的气流似凝滞一般,难移分毫,反而越缩越小。
“万魔降伏,山河归净。”
“砰!”
与他话音同落,天塌地陷!
真正的天塌!明晃晃的青天崩裂,深蓝劲芒俨如倾天神掌!
一掌,打落半座万仞崖山。
天地合一,重归混沌,万生万物,尽皆归零!
碎裂的天空,崩塌的地面。
山峦不复,江海枯竭!
九幽鬼印!
白辰昏厥前,依稀瞧见乱军丛中,一抹淡金光芒迅疾飞来。
“呵……”
他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京城难得下了整月的大雪,满城银装。屋前一株孤零零的梅树上,却开遍了红梅,映雪生辉。
石阶也被大雪覆盖,踩出几个小小的脚印,脚印尽处是一个裹得跟团子似的小娃,兴奋地到处蹦跶,把整个院子的雪踩得七零八落。
不想奔得急了,踩到了池边结起的冰上,径直朝冰面摔去。
“阿辰!”
刚刚踏进屋子的男子一惊,正要出手相救,身边的一道金光比他更快,一把将小人捞了回来,现出真身,朝男子说道:“四皇叔,你家的这个胖小子还真是重哎!”
疏阔俊朗,黑衣如墨,被称作四皇叔的男子瞧着那人怀里的团子,一张粉扑扑的脸上还带了些惊魂未定,不过这会儿倒像是寻到了新奇的事物般,肉嘟嘟的手指卷着那人手腕上的一条银链子,玩得不亦乐乎。
“二皇子,多谢相救小儿,还有,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叔了。”白慕青伸手去抱小娃,“阿辰,到阿爹这儿来。”
“四皇叔……”
白慕青想要抱回儿子,岂料肉团子又朝这人的怀中拱了一拱。大概是累得久,肉团子安安稳稳地蜷在齐川的怀里,口水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妨事的,让他多睡会儿。”
风簌过,飘落一片玉蝶梅,半紫半白,轻巧巧地缀在小孩的眉间,那双精秀的眉毛微微皱起,直到一只手将那片梅花揭走,小嘴一弯,便往这人的胸前贴去。
指尖拈着那枚紫白花瓣,声音却也像拈上了这寒梅的冰霜。
“皇叔,这小子知道他自己的事么?”齐川觉到抱在怀里的团子柔柔暖暖,可爱得不得了。
“他还小,不记事的。”白慕青揉了揉肉团子的脑袋,团子傻傻地咧着嘴,冲他直乐。
齐川伸手去逗他,指尖轻轻地戳了两下他的脸颊,粉嫩粉嫩的,触感让他竟是迷恋住了几分。
肉团子也不甘示弱,张着小口去咬他的手指,惹得齐川也来了兴致,手指一顿,便被这小鬼一口咬住了。
“松口。”白慕青揍了他两下屁股:“二皇子见谅,小子不懂事。”
齐川摆摆手,打断他道:“皇叔,他长得这般俊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同她母亲一般……”
“我自然是想过的。”白慕青望着儿子,眸底却一片怅然。“我打算将他送到我师兄那里。”
齐川:“亓门?”
白慕青:“是。亓门。”
齐川:“皇叔,亓门是降妖门啊。”
“我知道。”白慕青看他道,“你不也早已是亓门中人了么?”
“我……我还是有些不同的。”
白慕青点点头:“川儿,我知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我……”他忽地就要跪下,被齐川忙是制止。
“皇叔这是作甚!”
“川儿,请你能替我好好照顾这小子,我不想他同他娘亲一样,我已经连累了他娘亲,不能再害了他。”
齐川:“……”
“皇叔,亓门是降妖门,可阿辰他娘亲……”
“不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一定不要告诉他。”
“皇叔……”
院中冷风寂静,两人都各有心思,大概也只有齐川怀中的小娃儿睡得踏实。
“她走的时候说,她是妖,我是凡人。她痴缠了我一世,本以为得偿了所愿,却不曾想过,我这一世的声名,地位全都会因此被抹去。
她说,她终于懂了,可惜已经晚了。”
齐川怀中的肉团子好像睁了睁眼,却是一片茫然,旋即又再阖上,只是抓着齐川衣服的小手又抓紧了些。
“她希望你能回去。”
“齐川。”白慕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其实她错了。从我执意离开皇宫的那一日起,身前身后,那些虚名浮利,与我再无干系了。我与她一世,欠的只是没能与她生生世世。”
齐川猛然起身,倒是把抱着的团子吓醒了,张着手去搂他的脖子。
“所以,你就打算把他送到亓门?”齐川安抚地拍拍小孩的背脊,“白慕青,她已经死了,难道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么?”
白慕青上前接过肉团子,把他抱在自己的身前,目色凝重地看着他:“阿辰想不想娘?”
团子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软软地说了个“想”字。
白慕青把他按在胸前,唇边的笑容里衍满了苦涩,声音哽咽,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想她。”
白慕青走的那天,院子里落下了最后的一朵梅花。
白辰失神地站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阿辰,阿爹去找你娘,好不好?”
“阿辰,今日起,你就是亓门的降妖师了啊。”
被冻得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滚下两行清泪,可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似的,仍旧执楞地望着远处,天地间,终于只剩下了一片玉雪白茫。
直到有人将他抱起,拭着他的眼泪,柔声唤他。
“阿辰。”
☆、情之所至
那日,万仞山如同遭遇了神罚,从天降下的无尽雷光,一夕之间,斩断了半座的山头。
不久之后,便有流言传出,说是山中的女妖苏醒了,又要捉人吃了。所以那天,半座山中的人全都成了她的果腹之物,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离万仞崖山最近的村子里,这谣言更是被说得栩栩如生,好像每一个人都亲眼所见一般,逢人便绘声绘色地说起,说到自己都信以为真。
村子上仅有的一间医庐里有位老大夫,上了年纪,有些眼花耳聋,但每每听到那些患者提及此事,就会“笃笃笃”地跺着拐杖,辩驳一句:“胡说八道。”
“哎哎哎,孙大夫,我们哥几个可都是亲眼所见的啊。”
医馆里当即就有人争辩。
孙大夫摸准了穴位,一针扎在这人的手腕上:“那成,你到是说说,这山都塌了,你是怎的逃出来的,你要是真亲眼见到了,还能活到现在?”
“啊哈哈哈!”
旁人闻言,亦知这人胡诌过了头,顿时哄堂大笑。
那人心虚,又被金针扎得“哦哦哦”地直叫唤,只得口齿不清地辩驳说:“那是我命大,阎王爷不愿收我。哎哟!”
孙大夫不动声色地又是一针,这人算是彻底蔫了。
医庐里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孙大夫招呼小徒弟关门,自己则提往后院走去。
医庐不大,当初孙大夫是把小徒弟哄骗到了柴房,这才腾出来一间空屋子。此时,屋子里漫着一室的药香,窗子推开了一线,透进些许的晚风。
“姑娘,醒了啊?”孙大夫在床边坐下,替床上的人把脉。
躺在床上的女子缓缓张开眼,眼神仍旧有些迷茫。
“姑娘,你觉得怎样。”孙大夫放开女子的手腕,“等下我徒弟会送药过来,你既然醒了,再喝个几服药,这伤就该不碍事了。”
“……这是哪里?”女子久睡,声音沙哑得跟破锣似的。
孙大夫倒了杯水给她:“这里是红苑城,哦哦哦,错了错了,是安元村,你瞧老朽这记性。”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位公子送姑娘来的,还给了老朽不少银子。”
“他人呢?”
“走了,公子还留了话。你瞧我这记性,先生说姑娘要的雪雕啊,他会去替姑娘抓回来的。”
“真的?!”这女子便是穆潇潇,她只记得自己在冰棱结界中看见了兄长,之后自己好像忽然被一团浓雾吞了进去,跟着就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