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你来了。”涅耐远远的听见脚步声,森爵还未到,他便冲着小窗户伸出左手。
森爵大惊,就怕看守条件反射将涅耐的手也劈断,忙说:“你先收回手,坐在原地等我。”
看守放森爵进去,再合上门,这位大角色是监狱的重要来客,因为上头的交待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他还是谨慎的将三重门锁拴上,和戊己守在门外。
森爵进门将涅耐的金属手臂递给他,涅耐笑着接过去:“舅舅你还真把这东西给我找来了,厉害。”
森爵看他不再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心头也好受的多,他压抑着烦躁问:“过两天开庭,你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涅耐熟练地将手臂扣紧,说到:“没有……哦,舅舅,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个万一,你一定帮我求个痛快。”森爵最不想听到这句话,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劝解涅耐,这几天他见了很多人,得知人一旦被送上最高军事法庭,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使其脱罪的,除非他真的无辜。
陪审团不仅有普通的帝国公民,还有高层参议院长老,半数联邦成员,众目睽睽之下,森爵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让涅耐从中安然脱身,连霍德希汶也帮不上忙,毕竟帝国法律凌驾于一切。
“涅耐,我会尽全力。”森爵即使像个没头苍蝇走投无门,也仍然在涅耐面前保持着平静,他用外带的水壶,在透明杯中倒了一杯水,递给涅耐,难得的说了一长串话:“特地给你带了水,你平时不讲究吃穿,就喜欢这一杯岛上软水,我倒是感觉不出跟寻常的水有什么区别,你慢慢喝。”
涅耐端着杯子,放在嘴边嘬了一口,调笑着问:“舅舅,你居然弄来了水,这儿不是号称黑洞监狱吗,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森爵轻描淡写的说:“门口做了安检,还让我脱了内增高鞋垫。”什么时候?我们哪里敢?门口守卫露出一脸荒唐。
涅耐笑的几乎抽搐,好一会儿才说,“舅舅,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行了安静喝水吧。”森爵笑了笑,看着他喝水,这后两次来监狱,他都将小银盘放在家中,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监狱的牢门,奇巧的刑具说不定带着各种辐射,还是让孩子少吃点射线。
过了一会儿,涅耐喝完了,森爵收好水壶杯子,先递给守卫再次检查了才让戊己收好。森爵和涅耐谈了点儿趣事,斟酌了一会儿,才对他说:“监狱外有个人守着,好像是你认识的,外面……还在下雨。”
涅耐沉默了好一会儿:“如果是希伯来少将,舅舅你就不必多说了,将军事务繁重,我一个犯人套不上近乎也不想沾光,就算他被淋湿了,等待的人也不是我。”话语一落,陌生脚步声传来。
涅耐的脸色一下变得灰白,右手紧紧的抓住森爵的手臂,紧张的无所适从。森爵意外的挑了挑眉,看守一脸崩溃的打开牢门,这监狱是极少接待外人的,这些犯人很可能孤独一生囚禁在一个暗室,没有人来探视也没有人有机会来探视,可自从住进了这位叛国疑犯,监狱竟然变得热闹起来,看守完全没有办法适应这种转变。
在涅耐的印象里,自从入军校,希伯来从未脱过军装,即使打底的衬衣也是标配的,永远挂着三星的标徽,在希伯来的认知里,这是军人的骄傲,他不愿换下。
而今天又是吹了哪阵邪风,让这位石头般顽固的少将脱下军装前来,要知道,他就像棵树,永远扎根在要塞,而军装是他的皮囊,涅耐甚至怀疑他一辈子都不会换掉这层皮囊。
森爵看着希伯来,少将的脸庞被海风细雨吹得冷若冰霜,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像个平板无奇的机器人。进门后,希伯来简单的跟他打了个招呼,便盘腿挺腰坐在涅耐跟前。
“我先出去。”森爵拍了拍涅耐拉住自己的手劝他。
“不用了舅舅,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你没必要回避。”涅耐说这话的时候,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谁知希伯来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嘴角冷硬的抿着。他的双手搁在两侧膝盖上,手背上青
筋鼓起,是一双长年累月锻炼的手。
“你来干什么,直说来意,总不是给我添堵的吧?”涅耐越说越气急败坏起来,他松开森爵的手臂拽着拳头,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镇定,多年来对这个人无条件的依从扭成一串恨意,他体会不到怨恨多,还是残留的感情多。
森爵摇了摇头,侄子这副模样,完全是被希伯来吃的死死的,他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希伯来盘着腿,涅耐的话对他没起任何作用,他面无表情的说:“涅耐,我是来劝你认罪的。我知道你找了爵爷求助,可是没用,即使是陛下也不能蔑视法律。只要你认罪伏法,无论多久,我会一直等你。”
涅耐心中曾有过小小期待,以为希伯来是来向他表达歉意的,他也有预感希伯来会来。今天他真的来了,涅耐还是怪他,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希伯来是来劝说他认罪的。
涅耐倍感荒谬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等我?可笑之极,我有没有罪由不得你来判定。”原来希伯来没有一刻是相信自己的,即使他卑微的求饶,反复的发誓他没有叛国,基因段是假的,希伯来却根本不信。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可怜虫罢了。是,他不过是想弥补缺憾,可这一切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堂堂正正抬头挺胸的站在希伯来身边,手臂让他们之间生出嫌隙,涅耐觉得自己活的太累太艰难……希伯来何尝体谅过一点?他曾经反复劝慰自己,山不就我我就山,可一段感情他获得的全是委屈,那还有什么意义?
涅耐深吸一口气,硬着嗓子说:“希伯来,我眼中没有大义,只有小我,更没有帝国情怀。你不用可怜我,更不必等,我会认罪,请你在法庭上公正的说出我罪行。”
“……”希伯来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却没有想象中轻松,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涅耐眼中对方一副老僧入定的姿势激得他发狂,“希伯来,我恨你,我恨你这幅模样,你还是
滚回你的要塞吧。”
“你不必跟我置气,人一辈子时间那么短,为什么不能将目光放在长远的地方,我不懂。”希伯来微微偏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流露的是真实的困惑。
他出生名门,家庭富硕,从没缺过什么也不知道渴求的滋味。为了维持心中正义,他就像一只天秤,公平的容不下一丝偏差。他不懂涅耐,两人就像南辕北辙的两只飞鸟,思维从来凑不到一起,若不是涅耐苦苦痴缠,他根本没有余裕花时间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涅耐爆发之后几乎没有力气,他疲惫的坐在一边,看着希伯来万年不变的神情,无欲无求也无所谓,他绝望的说:“置气……我还有什么心思和你置气?拿我一辈子跟你置气?坦白的说,真没有。我只是完美主义到了晚期,容不下一丝一毫缺陷,这样总可以了吧。希伯来,你一直以为我是你坦荡人生中的缺陷,其实,你才是我的缺憾。”
说完,涅耐从门内喊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看守,麻烦将这位找不到事做的将军请出去,否则我要动用我的人权了!”
涅耐入狱自知理亏,根本没找律师为自己辩护,去换取好一点的环境,一是觉得自己铤而走险拿国家秘密的幌子做赌注,确实有错,二来心灰意冷只求解脱,可希伯来不听解释居然劝他早点认罪?这就是他一直所爱,永远在他无所依靠的时候用一掌泥泞胡在他的脸上。
只剩自嘲。
☆、第28章 三星
希伯来被请了出去,涅耐出神的望着他的背影,希伯来临走之时仿若无事想要拥抱他,被涅耐伸手推开。涅耐看见他眼中清晰的纳闷,两人之间来来往往,主动的永远是自己,被动的永远是他,涅耐累了烦了总是会为自己打气,情起年少希伯来的回应来的太不容易。
他以为对方总有体谅感动的一天,谁知道石头被露水滴开了花,希伯来还是像个铁人一样,如果爱一个人要付出一切,放弃所有尊严,他宁愿回到最初的无拘无束。
森爵一阵在一旁听着,希伯来走后他进门严肃的问:“涅耐,你是认真的吗?”
涅耐指着自己胸口,“舅舅你看,像一张抹布被丢弃的人是我。现在希伯来想施舍这张抹布,告诉抹布,你只要别抹黑我的公正严明,我就继续带你回家擦地。舅舅,你希望我接受这样的同情么?”
森爵看着涅耐的表情特别不知如何自处,从前的自己如何他不记得,可现在的自己特别护短,他恨不得有一双大翅膀,将所有在乎的人藏在羽翼下面,或许人年纪就会变得软弱吧。
如果没有这些糟心事就好了,森爵恨铁不成钢说:“你为什么这么蠢呢,真正爱你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你的一条手臂,是爱你整个人。”
“舅舅,我可能没有这么幸运再等来一个爱我的人,开庭之前你不要再来看我,让我们静等最后的审判吧。”涅耐站起来,将森爵轻轻的推出门,朝森爵挥手:“舅舅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