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等不来帮手,禾棠有了闲聊的兴致,便问:“菀娘,如果……你们不得不投入轮回,你……会怎么样呢?”
“轮回?”菀娘重复了一遍,想了想,面上露出几分安恬的笑意,缓缓道,“人各有命,若是他日入了轮回,只望下辈子可以还清这辈子欠下的人情债。”
禾棠想起她的侍女,便问:“如意?”
菀娘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施天宁。”
“天宁哥?”
“这些年他待我很好,若是可以,我希望他下辈子平安和顺,能找到一个知心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菀娘低下头,伸手绾着耳边的发丝,羞涩中带了几分歉然,“……可不要找我这样的女子,脾气不好,软弱糊涂。”
平心而论,菀娘姿容秀丽,脾气确实傲了几分,可那里算得上脾气坏?
“你挺好啊,你俩欢喜冤家,在一起多好。”禾棠认真地对她说,“菀娘,知心人难觅,遇见了一定要珍惜。”
菀娘噗嗤一笑,调侃道:“所以你才总缠着锦书不放?”
“对呀,我知道锦书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呆了点,可他很简单,很好懂,我最舍不得把他给别人,如果我能带给他幸福,我一定死皮赖脸缠着他,让他开开心心的。”禾棠托腮道,“即使到了下辈子,我也希望和他在一起。”
菀娘低笑:“像你的作风。”
“菀娘啊,如意夫妻俩如何了?”
“青莲观的弟子将他们接回观中了,答应仔细照料他们,几个月后便无大碍。”菀娘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高兴道,“其实那些道士也没那么不近人情,闵道长御下有方,将弟子教导得很好呢,比神棍靠谱多了。”
“神棍收的不是徒弟,是儿子,宠起来毫无底线,也许正因如此,闵悦君的心魔才一直散不掉……”禾棠长叹一声,有些可惜,“也不知他怎么拿到心魔指骨的,想来也曾经挣扎过。”
若是没有和心魔对抗过,怎么能拿到心魔的指骨?他后来如此清醒,想必赢了心魔,可为何依然活得如此……累?
“心魔?”菀娘又糊涂了。
“没什么。”
正说着,施天宁再次出现在梦中,身边多了一个天风。
禾棠上次在青莲观见过他,这小子因为他师兄的死记恨了杨锦书好一阵子,后来发现他只是一个没什么坏心的小孩子,可爱又直率。当禾棠知道他就是闵悦君在万骨窟救下的少年时颇有些意外,如今这少年身上看不到一丝五行失衡的阴气,刚正活泼,还能捉鬼,哪有小时候哭哭啼啼畏缩怯懦的影子?
“你这小孩怎么来啦?”禾棠有些怕再将他拖入乱七八糟的阴间事中,闵悦君好不容易将这孩子养大,若是出了事,怎么交代?
天风不满道:“我怎么啦?”
“你……”禾棠不想和他说话,问一旁的施天宁,“天宁哥,怎么回事?”
施天宁道:“云苍道长说,天风可以带你们离开地府。”
“他?”禾棠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喂!你这是什么语气!”天风恼了,“要不是掌门有吩咐,我才不要救你们!”
闵悦君的意思?禾棠顿时头疼起来:“地府很危险的,你一个大活人,怎么救我们啊?”
“我体质特殊啊。”天风抬起下巴,颇有几分得意,“将你们从地府带出来应当不是难事。”
“……”禾棠想起他曾经被老刘当炼魂容器,恍然大悟,随即警告他,“地府有妖魔鬼怪,还有十殿阎罗,你不怕吗?”
天风缩了缩肩膀,逞强道:“掌门不会让我出事的!”
“你就这么信闵悦君?”
天风睁大眼睛理所当然道:“掌门一直很爱护我们,为什么不信他?我的命就是他救的,他说不会让我出事,肯定不会让我出事,掌门向来说一不二。”
“向来说一不二么……”禾棠喃喃。
看来闵悦君说的想死,也不是玩笑。
施天宁看他们还在磨叽,顿时烦了:“禾棠你不是说什么天光要消失了?快点救人!”
“哦对!”禾棠猛地惊醒,“可是……怎么救?”
“你不是在地府么?带我过去。”天风摇了摇手里一个锦囊,“我带你们出来。”
“那……菀娘和天宁哥呢?”
“我与菀娘守着梦境,保你们平安离开。”施天宁慎重叮嘱道,“这小道士道行不深,你们不要磨蹭,免得搭上他一条性命。”
天风屡次被小看,很不开心,可不待他抗议,禾棠便拉着他胳膊跑:“那我们快点!”
“哎……”天风无奈被拖着走,急道,“你记不记得路啊?地府怎么入?”
“想一想心里最重要的人,立马就到了!”
“哎?”天风还未反应过来,一眨眼间,身外一片火红炼狱,他的掌门立于炼狱正中心,手持长剑劈下一道浅蓝清光,剑下是被神棍用法阵困住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体已被一条红色巨蟒吞噬,只余下一颗脑袋在半个肩膀上痛苦地哀嚎。
第九十章
先不说天风一个小孩子从未下过地府,就连平日做的那些鬼都不甚厉害,偶尔碰上几只凶狠厉鬼,也有师兄弟在一旁帮衬陪伴,故而他虽已经十六七,像这样堪称噩梦的情景却从未见过,顿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卧槽……”禾棠惊叹一声,也有些恍惚,“刘叔居然……被这师徒俩联合ko了?”
刘叔与他们多年情谊,虽是虚假,想起来却也有些不舍。
“什么?”天风没听懂。
禾棠顾不上这些,拽着他朝外跑:“里面那师徒俩你看见了吧?一会儿把他俩带上。”
仰起头看了看上方,天光只余一道不足半尺宽的缝隙,浊气重新汇聚于五浊之处,除了正中央因为天光的照耀与闵悦君等人的灵力还没被浊气侵染外,原本藏在沃燋石中的鬼魂倚仗着沃燋石的灵力与重新汇聚的浊气重新猖狂起来,丝毫不在意之前的惨状。
他们齐齐目睹了红蛇将老刘吞噬的画面,那些美味的魔气对他们这些耗在五浊之处的鬼魂来说简直是仙丹一样的存在,即使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想上前分一杯羹。几百双幽蓝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中央,兴奋地看着红蛇彻底将老刘吞噬,眼里冒着贪婪渴求的光。
只要天光消失,闵悦君与神棍就会成为他们的口下佐餐……
神棍一错眼,看到了禾棠与天风,顿时愣住:“那个不是……青莲观的小道士么?”
闵悦君镇定如常地嗯了一声,闪身挡在他身前:“这条蛇我来对付,你跟着天风走。”
“什么意思?”
闵悦君瞥他一眼:“你这点法力,哪里对付得了这条吞噬了戾气与魔气的蛇?”
“……”真是无言以对,神棍艰难道,“我还可以给你护法。”
“免了,留着也是添乱。”
“……我是你师傅,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欠打?”
闵悦君回头笑了笑,目光中竟然有几分有恃无恐:“你舍得?”
“……”回想这一生,除了上次在青莲观引来轰天阵打的那一架,他还真的从未揍过这小子。神棍偏开目光,坚持道,“我在一旁守着,五浊之处毕竟是地府的幽冥之地,纵然你真的斩杀红蛇,也逃不过炼狱之火。有我护着,至少不会被那些恶鬼撕成碎片。”
好心送他出去,偏偏要留下……闵悦君低头沉默片刻,妥协道:“随你。”
神棍退开几步,稳在天光照耀之下,挥手布下三道法阵,将伺机而动的鬼魂们挡在阵外。
红蛇刚刚将老刘吞噬完毕,满足地在原地打转,身体已是之前数十倍。它炼化之初只是一道戾气汇聚的红光小蛇,没有魂魄,没有实体,可接连吞噬五浊之处的戾气、上百厉鬼、禾棠身上的魔气与老刘身上的戾气与魔气之后,它已经蜕变出艳红色的鳞甲,有血有肉,粗壮的蛇身缓缓在沃燋石中滑过,路过之处的鬼魂皆被它毫不挑食地吞了进去。
神棍有些担心。
毕竟是上古鬼术炼化出的红蛇,以戾气、魔气为食,越来越强大,此刻又身居地府之中的五浊之处,最不缺的就是阴寒戾气,只会更强,不会变弱。之前他与闵悦君利用它将老刘打败,却是创造了一个更大的对手。
闵悦君虽身负炼魂之体,道行且高,可毕竟还是凡人之躯,接连与夫澜、老刘斗法已经快耗尽元气,哪里还抵得住眼前这红蛇?
闵悦君趁着红蛇还在吃那些小虾米的时候,运功恢复。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从禾棠手中拿回沃燋石碎块的时候,他便已将青莲观地牢中近百厉鬼的戾气齐齐注入自己体内,如今青莲观地牢中悬着的那块沃燋石,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块石头。
有了如此重的戾气加持与同门们的灵力相融,他才得以以凡人之躯进入地府,并坚持战斗至今。他心知如此耗神命不久矣,只盼能解决这红蛇,将所有人救出,了结一生。只是他身上戾气隐藏得太好,其他人并没有发现——自然,这一切瞒不过转轮王的眼睛,只是那阎罗缄口不提,冷眼旁观。
红蛇嗅到他身上的戾气,滑行着缓缓接近,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盯着他,红色信子吐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