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天界,就算是牢房,也不会太阴暗湿气,反之一片光明。
汐筠手抓着牢门的铁杆,难掩悲伤之情。
那惦念许久的身影,浑身都被铁链捆绑着,悬挂在牢房的梁柱,铁链上头贴着层层叠叠的符咒。
他双眼紧闭,脸色极其苍白,看似非常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听见牢门的动静时,微一抬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即便只有这丁点反应,他仍感受到,他一双星目,凝望着他。
他何曾见过英姿焕发的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心宛若在淌血,悲痛异常,他已分不清,是源自自身的痛,抑或因为蛊毒侵蚀。
“错影!”他有好多话还想和他说,却不知怎么启唇:“错影……”情不自禁的喃念着朝思暮想的人儿的名字。
而今想对他说的许多话,全化为一道道疑问……
你说的家,在哪呢?我们初遇时,你带我去的那个家?
我愿等你,可你何时归来?
待你归来,可和从前一样?
如若不是,那还不如不要许诺…
手在左胸前停顿,曲起,再深入胸膛,直到感受到掌间那剧烈跳动的心跳。
原本确实放不下,放不下的原因太多太多,怕他受人欺,怕他不会自保,怕他不懂处理政务,怕他疑难不会解,怕他天冷没盖被,怕他饿了没加餐,怕他寂寞,却乏人慰藉……
如今,却不得不放下。
“除了千蛊之王,唯一能解蛊的方法,便是啃食爱人的心。”长老缓缓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甘愿受缚坠入轮回。
血沿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脏泊泊流出,将自己唯一一颗真心交付于白雪。
靠在白雪肩上,连眼皮都睁不开,用着仅有的灵力传送神识给他,毕竟至少他的脑袋还能思考:“吃下,便能解蛊,然后去找下蛊人,替我报仇。”
只盼来世的相遇,能比前世更美好。
听着脑里回响着,他几近虚无的柔弱话语,将他左胸上的伤治愈缝补。
却发现,内里空着的部分,早已填补不了。
白雪颤抖着手,拿着那颗仍带着温热的心脏:“我一定会的。”他给予保证,势必要下蛊人付出代价。
说罢,他将错影抱紧,担心他只身前往奈何桥的路上觉得孤独。
任零星光点自他脚下蔓延开,再往上延伸,直至最后,他整个人隐进光点,连一片衣袂都没留下。
千蛊之王,在培育人寿终正寝后,过不久要是没人施用,也会死去。
原是想试试自己前去能不能成功劝说长老,却发现原来他已逝去。
而受错影多次三顾茅庐感动,长老临终前决定将千蛊之王赐予他。
千叶开心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捧着珍贵的千蛊之王,打算好好熬煮后给汐筠吃。
却在回来时察觉,白雪已事先拿了错影的心,给汐筠食用。
“这是用千蛊之王熬出来的汤药,喝完就能解蛊了。”为避免汐筠发觉有异,瑶姬试图让自己维持原样。
看着他轻轻舀起汤药,一饮而尽,然后皱眉:“这药好苦。”
众人心里幽幽一叹,也许苦涩的不是药,而是那颗心,一颗盼着长相厮守,奈何天不从人愿的心,隐含的苦涩。
他们不知道,如若告诉他,熬煮汤药的材料是什么时,他会作何感想。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喝了,莫负心于他。
“这两颗糖吃了就不苦了。”良药苦口,本在常理之内,因职责所需,千叶随身准备甜糖。
汐筠接过吃下,又舀起一匙来喝。
千叶打转在眼眸里的泪水,终究还是滑落。
无知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看着空气中划出的一条光线,瑶姬问了声:“白雪,准备好了吗?”
“嗯。”白雪淡漠回应:“走吧。”
说着,两人便循着光线飞身出去。
最终追踪到一个巢穴里,巢穴附近荒无人迹,仅有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难听的鸣叫。
他们蓄势待发走入穴里,光线没入坐在正中央的人的体内。
不,不是人,是妖怪,由秃鹰修炼而成。
瑶姬一马当先掷出披帛,缠住那只秃鹰妖的喉颈。
秃鹰妖周围的属下立即发出明显敌意。
“为什么要对人界皇帝下蛊?”白雪厉声质问,周身散发出骇人阴气。
秃鹰妖见状,战战兢兢,却强自镇定:“蛟龙王杀…杀我父王,我、我只是复仇而已。”
制蛊巫师说,对于无法舍弃七情六欲的人类来说,噬情蛊是最有作用的蛊毒。
他们皱起眉头,所以这只是现任秃鹰王?当年被杀灭的秃鹰王的儿子:“制蛊者呢?”
秃鹰王下意识地瞟向脚边一堆沾着腐肉,犹带红褐血迹的白骨。
呵,果然是最冷血的秃鹰妖,再有利用价值的猎物,也难逃他们的魔爪。
突见秃鹰王紧揪着前襟,状似痛苦难耐,两腮鼓起。
瑶姬立马收回披帛,果然这瞬间,他口吐黑色液体,上头夹杂着蠕动的虫只,长得和噬情蛊的蛊虫一样。
白雪和瑶姬对看一眼后拧眉不语。
这之后,他七孔亦开始流出一模一样的液体,七孔处数只虫子钻进钻出。
“噁……白雪,我想吐……”瑶姬扳过身子不去看,手撑着白雪的肩膀:“呕……怎么回事啊?”
“这叫自食其果,蛊毒是一种巫术,使用不当会反噬下蛊人,甚至制蛊者自己。特别是像他这种存着害人心思来使用,并忘恩负义将制蛊者残杀,当然也难保是制蛊者的怨咒。”白雪瞥着他,漂亮的面容尽是嘲讽。
“别看啦,快走吧。”瑶姬扯着他衣袖催促,即使视觉看不见,但还是闻到自那摊液体飘来的刺鼻气味,她怎样都没办法装作不在意。
“好。”白雪无奈转身携着瑶姬离去。
许久许久以后,他问瑶姬:“当初你说对他好,到底是为什么?”
“你可曾听闻,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瑶姬并不想直接说破:“也许等有一天你们再次相遇了,便可问问他。”
☆、第十八章 心已無所擾
高大门楼的墙以彩画描绘,屋脊被饰以精致雕花,碧瓦朱甍,上有楼台下有亭阁,门前玉阶门后彤庭,整栋府邸似走鸾飞凤,华美非凡。
屋外两个年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在嬉戏。
其中一位有着灵动大眼,眉目极其秀气,粉嫩的唇瓣衬得贝齿更为皓白,若不是着男装,怕是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女孩儿:“看,写好了。”他递一张纸给旁边的孩子。
另一位孩童笑起来时,小嘴弯弯的,像恬静的月亮。眉眼清亮,时不时闪动着聪慧的光芒,看似比那位更为机智伶俐:“和你说多少次不是这样写的,犬的左边是没有点的。”他拿着纸张愤然指正。
“这样太奇怪了,明明狗有两只眼睛,为什么只有一个点?”
藏匿暗处的男子噗哧一声,笑得如蜻蜓点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先生这么说就这么写,我们要遵循先生的教诲。”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一个点?先生的狗瞎了一只眼还是天生独眼?”他紧抓着话题不放。
“我怎么知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给先生看,到时看谁没有糖吃。”说罢,他转身进屋。
“啊!君驿!别这样!”他立马追上去。
也许还不是时候……暗处的人叹了声气,随后释然。反正,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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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少年凝眸远望,似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什么都没在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途径此地的旅人都清晰记得他的容貌。
总听人家问:“你在等什么?”
“我什么都没在等。”与其让希望落空,还不如从不期待,至少就算破灭了,心不会那么疼。
即便雨天,他仍撑伞守在门外,动也不动,片刻也不愿离开,就怕一转身,会错过了什么。
总带着一丝期盼,听着渐行渐近的马蹄声或脚步声,到远去了,却不曾为他停留一瞬,在逐渐消失耳边的声响里怅然若失。
枫叶飘落,草木枯黄,过了几季,已然不知。
雪花纷飞,刺骨寒冽,又将迎来夏天。
冬日逝去,骄阳似火,赤日伊始。
万物迎春,大地吐绿,终于到来第几个新月。
少年依然痴痴守候在此,犹似未觉时光流逝。
直至今日,雨雪纷纷,他手执纸伞,在外等候,见着远方走来一个人影,身披斗篷。
他原以为又是过路客,那人却在靠近他时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
少年将纸伞伞柄移开,也望进那人眼底:“敢问公子从何处而来?可是要借宿?”
“我从远处而来,不借宿,而是回家。”那人淡然一笑。
少年走近他身旁,为他撑伞,静静地,似乎不知如何启唇,直到他眼里盈满热泪,落下。
他深情凝望少年:“我没喝孟婆汤。”
“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这是瑶姬告诉我的。”汐筠抓到机会便问错影这件困扰他很久的事:“所以到底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