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流尘没想到穆千幽趁他不注意随手抱走了一个。
“虽然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好安置……但你直接就带走了是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你不会自己抱吗?”盘腿坐在鬼车背上的聂流尘抱着怀里那个两岁出头,据说本名叫做南宫昕,在瘟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对着穆千幽直瞪眼。南宫昕有点恐高,抱着他哭个不停。
“好人做到底,我看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而且根骨不错,留着当徒弟不行吗?”穆千幽回头瞄他。
聂流尘扶额道:“行,不过以后他想做什么,要他自己选。”
穆千幽猛然回头看他,聂流尘看着她,许久,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回过头,说道:“好,是应该让他自己选,先带回去养着吧。”
聂流尘把南宫昕抱在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说那件事吧,那个日子,那个地方,想到师傅,想到当年种种,就觉得心里有东西堵着。”
穆千幽道:“谁不是呢?尤其灵修里面那些老东西也没死光。”
聂流尘道:“可是,咱们这次要对付的是钟离志,也是咱们当年的仇人。”
“对啊,所以我才会说要想想啊。”穆千幽抚摸着鬼车乌黑的羽毛,又说道:“不知道那些旧部怎么想。”
“当然不行。”蛇祖门的旧部斩钉截铁地统一了他们的看法。
聂流尘道:“钟离志不杀掉,世上便会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鬼修,更别说他也是咱们的仇人。”
“那也不能和那些灵修合作!”
“合作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没有能力自己完成诱杀。”穆千幽叹了一口气,她和聂流尘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上午,回来还要跟眼前一群人继续讨论一下午。
“门主,不如说说你自己的倾向吧。”缪姝对于这没完没了的讨论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穆千幽捏捏眉心,说道:“咱们当时没把枯翼君放出来,还和灵修合作杀了他。我的倾向不是很明显吗?但我声明,我也不太能接受。”
聂流尘道:“但是现在很大程度上,灵修门派已经改天换日了。”
会场里安静下来,门开了一条缝,项罄染走进来给他们添茶水,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吓得她赶紧出去了。
留下项罄染,这个乘风门项老门主唯一的直系血脉,是他们当时争执了几天才得出的答案。
穆千幽道:“其实咱们老早就讨论出结果了。”
一阵沉默,终于有人点了头。
第二天,蛇祖门发出了战帖:蛇祖门五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之时,在郁离山顶打开炽阴阵,引诱阴脉中的鬼修前来击杀之,但阴气最盛之时也是鬼修最强之时,需要各位偕同参战,请各位灵修仙首鼎力相助。
烫金绘青竹的战帖无声地宣告着,我再信你们一次,你们也信我一次,你们给什么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可能有点白莲花了…
☆、归处(一)
蛇祖门这张战帖得到了几个灵修门派的响应,聂流尘整理着参战名单,没有看到南宫意。
看着这份名单,聂流尘的心里忽然如明镜一般,南宫齐的意思,他懂。
再次夜不能寐后,他在竹林徘徊许久,走了出去。
眼看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秦连雪去广陵城给自家夫君和儿子置办了一些新衣服,下午时分,她从广陵城回家,乘坐着马车向浣花谷慢慢驰去。秦连雪正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马车停住了。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带来的两名身手不错的的侍女已经软绵绵地靠在一起,晕死过去了。
一个身影闪进了马车,端坐在秦连雪对面。
聂流尘看了一眼面前直指自己的匕首,笑了笑,平静地说道:“秦夫人,别来无恙啊?”
“是你……你有什么事吗?”秦连雪眼睛里面涌上来一阵惊惶,自从一年前在琼华门让她帮忙引开南宫意和姚青页之后,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找过她了。
聂流尘看着她把短刀收起来,轻笑了一下,道:“秦夫人,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秦连雪捂着心口,道:“你说。”
聂流尘问道:“南宫意现在如何?”
秦连雪道:“给老门主守灵三天之后,过了二十来天他和新门主吵起来了,好像是因为是否同意他去你们那里的事吧,然后就被关进了空无境,一直到现在,至少五六天了。”
这句话把聂流尘惊得险些站起来,他听南宫意说过,空无境是一间惩戒室,墙上有满满的符咒,是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的地方,但若有心魔,就能看到幻象,待久了,也就分别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会让人心性大乱,南宫齐对自家弟弟这么狠?不过细细想来,聂流尘低头自嘲地笑笑,还不是因为自己吗?他犹豫着,将手伸进了衣袖中,在两个信封中徘徊了一下,拿出了其中一封。
聂流尘道:“帮我送封信给他。”他把信交给秦连雪。
秦连雪接过来,点点头,道:“我尽量。”
“谢谢秦夫人,聂流尘以自身信誉担保,此信送到之后,再也不会要求秦夫人为我做任何事情,请宽心。”聂流尘伸出一只手掌,认真地起誓。
秦连雪点头,目送他离开,其实这些年,聂流尘也确实没提过特别让她为难的要求。
侍女悠悠醒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车夫掀开帘子道:“夫人,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秦连雪摆摆手,示意可以继续走了。
聂流尘站在山石上,看着马车慢慢行远,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抬头自言自语道:“李先生,你预言得对,我这种人长大了也是个斯文败类。你教我这么多东西,带我读这么多年圣贤书,最多罚我站着听课而已,都没舍得拿戒尺打过我手心。可我居然以揭露你当年的冤案余孽为要挟,要求你家里仅存的妹妹为自己做事。我还真是有辱斯文,也对不起你。”他对着头顶空无一物的苍穹叹了一口气,苦涩地笑道:“李先生,我回去自己罚站好吗?”
两只蝴蝶纠缠着飞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慢慢分开,各走一边。聂流尘忽然睁大了双眼,向着远去的马车伸出手,然后慢慢垂了下去。不敢再望,他转身快步离去。
秦连雪揣着信回到家中,认真思考如何才能交给南宫意,他现在在空无境,怕是要被放出来自己才有机会去接近他,想到这,她只能先把信夹在一本书中,去忙其他了。
秦连雪正在吩咐侍女把衣服拿去浆洗,忽然,书房传来一声巨响。
“哎呀呀,夫君,你可别生气,青页是小孩子。”秦连雪赶紧赶过去,那是用力摔杯子的声音,她猜测肯定是是姚珉之和姚青页提前回来,她那宝贝儿子又惹他爹生气了,南宫轩死后,姚珉之一直悲痛无比,极易发怒。
地上确实有一个被用力摔得粉碎的杯子,但摔它的人不是姚珉之,而是姚青页。
“青页……你……怎么了?”秦连雪走进来,惴惴不安地问道。
姚青页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通红着眼睛问道:“娘,这个……哪里来的?”
看到桌上打开的书,秦连雪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随手把信塞进了书架上厚厚的《史记》中,这本书平时没人去翻,可是最近浣花谷繁花盛开,姚青页用它夹花签来着。
“是集市上遇到的一个男子,他苦苦哀求我把这份信带给……”秦连雪只好现编。
姚青页指尖一发力,那封信化成一堆粉末在风中飞舞。
“什么叫做服软……什么叫做勿念……他怎么有资格说这种话?好,就算他有资格……”姚青页在桌上撑着身子,颤抖着,恶狠狠地说道:“当面告诉三哥就这么难吗?”
秦连雪呆呆地看着他,问道:“青页……这是怎么回事?”
姚青页没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已是傍晚,夕阳的颜色让紫藤花架下的回廊暖融融的,一个人坐着栏杆,靠在柱子上看书,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把书放下,回过头,看着两手空空的姚青页笑着说道:“青页,我就说了紫藤花太娇弱,做不了书签吧,你偏不信。”
姚青页把他从栏杆上拽起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通红的双目平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喜欢过人吗?”
“啊?没……”
“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吗?”
“啊?不……”
“不管你知不知道,帮我。”
“啊?好……帮什么?”
“跟我去空无境!”
空无境里,南宫意盘腿坐在地上,他的身边各色光芒流转,忽然变幻出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青竹,聂流尘坐在他对面,带着疲倦的笑,说道:“子念,我真的为了你好,你兄长也是为了你好,我求你了,别任性了。”南宫意强忍着触碰他的冲动,因为他一碰到眼前人,这张笑容便会碎裂开来。
看南宫意不说话,聂流尘继续说道:“子念,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南宫少爷比较好。”
“南宫少爷,你再不说话,我就真走了。”聂流尘站起来,拍拍衣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