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阿袁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知道,但他还是应道,“我叫阿袁。”
男人道,“你没有姓么?”
阿袁被他问的有几分恍惚,“我姓……我好像姓阮?不对不对,”他回过神来肯定道,“我没有姓的,我是卖馄饨的阿袁。”
男人倒没有在追问下去,只道,“我姓常,叫常安在。”
“常——安——在,”阿袁鹦鹉学舌般念着他的名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常安在笑弯了眼,“是见过,见过很多次。”
阿袁抓了抓头发,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他回想很多事都像回想上辈子一样,能有一些浅略的印象,然而这印象还没具象化,就随着百转的思绪烟消云散。
但他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难过,于是临到嘴边,话变成了,“你这么说,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常安在倒并没有追究,他的手机响了。叮铃铃的铃声回响在空荡的街头,期间还嘶嘶窜着杂音像是一部卡壳老式的电话。
他低头看手机,阿袁也凑过去一起看,亮着的屏幕里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
“你不要接!”阿袁倏然紧张了起来,他紧紧抓着男人的袖子,明明是正炙炎夏,他竟浑身发冷乃至牙齿打颤,话里全是哆嗦的气音,“你快趁现在走,别再管什么电话了,这房子闹鬼!根本不会有人住的!你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会没人呢,”常安在浑然不惊,他抬手指了指隐在花园后的小洋楼,“你看,这灯不亮起来了。”
阿袁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在微光的照耀下煞白一片。之前始终漆黑成片的矮楼在这一刻竟灯火通明,亮光晕落,栅栏间的白蔷薇与花园里的枯败地,褪色成了黑白照片里的两处黑白。
“你别进去,他们在诱骗你。这里死过很多人,”阿袁不知道‘他们’是谁,他强压了内心汩汩涌冒的恐惧,“报纸都有报,前不久才从里面抬出过四个冒险的学生。”
常安在微低了头,认真的看着他,“你是怕我出事?”
阿袁用力点了点头。
常安在又笑了起来,他看上去非常开心,“那你就陪我一起进去吧。”
第3章 四口之家
亮着暖光的小洋楼里,有悠扬婉转的乐曲微风穿抚而出。
盛绽月光中的白蔷薇花如蒙惊醒,瞬息收拢成花苞,又渐萎缩,最终消失在绿叶之中。
而栅栏之后,荒芜不复,草绿花繁间,枯树重新直起了它的腰杆,连带着悬挂枝干的秋千亦是焕然一新。
这鬼屋倒像为迎接新客特意换了一身新装。
阿袁战战兢兢,跟着常安在的身后快步走过花草间的一道绿茵小径,尽头的洋楼房门紧闭。
阿袁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压着声音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常安在似低笑了一声,“别怕,这世界没有鬼。”他抬手屈指缓叩了三下房门。
屋内的乐曲戛然而止,须臾间周遭死寂的竟如鬼域。
阿袁紧张着环顾着周围,生怕从哪个旮旯角里蹦出张可怖的鬼脸。事实也并未辜负他的紧张,在视线掠过靠近门边那扇雕花玻璃时,他猛地倒吸了口冷气,幸而尖叫在未脱口之时,就被常安在伸来的手及时捂回了他的嘴里。
——一张惨白的人脸正贴在玻璃窗上!五官被压变了形状,唯有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瞪着门外的来客。
在他二人的注目之下,人脸后退了些,悄然隐匿回了窗后。
屋内乐曲重新响起,已由最初的悠扬换做了翩然轻快,那轻快便如晨起偶遇林间小鹿,它踏过溪涧小石,越步轻盈,消失在葱葱翠林深处。
门把手悄然转动起了,一只如枯枝般干瘪布满斑的大手卡在了门缝间,吱呀轻响间徐徐开了门,枯手缩了回去。
“欢迎欢迎!”与那枯手截然相反的浑厚嗓音热情洋溢的响起,随着门缝的拉大,一张中年男人发福的胖脸蓦地出现在了门后,他满脸堆了笑,伸臂紧紧握住常安在的手摇晃,“陈先生您的到访,真令鄙舍蓬荜生辉!”
阿袁如受惊的兔子老早就一蹦三跳退的老远,这会才迈着小步走上了前。
常安在不着痕迹抽回了手,礼貌道,“深夜来访,叨扰黄老板了。”
“不叨扰不叨扰!”客气不到两句,这姓黄的男人就原形毕露,“陈先生能来,我们全家很高兴啊!来!给你介绍介绍!”
他往旁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站的两个人,他比着那个身着职业装,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漂亮女人殷殷介绍道,“这是我婆娘刘蓁。”
那女人显然对那粗俗的词很不满意,眉头一皱,面上半点笑容也没露过,踩着红色高跟鞋蹬蹬蹬走了。
“哎客人还在这,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没礼貌的东西!”黄老板对着刘蓁的背影嘀咕了几句粗话,又转过来朝常安在露了歉意,“我婆娘去看看菜上齐了没有,见谅见谅哈。”
常安在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又不是二八大闺女,叔叔来了不懂得叫吗?”黄老板从他身后拽出个穿着条纹背带裤的小男孩,“这是我儿子黄安琪。今年七岁,还小,就是有点怕生。”
有着天使名字的小男孩睁着黑漆无神的大眼睛瞪着两个陌生人,“叔叔…”稚嫩的声音低如蚊蚋,“你们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
阿袁一把抓住常安在的手腕恨不得立刻拖他跑。
“臭小子你又胡说什么!”黄老板阴着脸,猛扇了他一脑袋瓜,“黄安娜呢!你姐呢?还不叫她滚下来,客人都来了还在楼上装什么大家闺秀!磨磨蹭蹭的!去,滚去叫她下来!臭娘们养的崽子没个让人省心的!”
黄安琪半边脸浮了红印,驼着背脊,稚嫩的手指拉扯着自己的背带,像是一个朽坏的机械娃娃,一步一晃转身走了。
黄老板状似愁闷的叹了口气,“这孩子脑袋有点问题,傻子一个!常先生别介意,我女儿还是很好的。”
阿袁心里不舒服极了,有哪个当父亲的会这么形容自己儿子的?
常安在波澜不惊笑道,“令郎很可爱。”
“可爱哈哈哈可爱就好,常先生能喜欢就好!”他抬头挤着满脸肥肉露了热情的笑容,“哎瞧我光顾着说话,陈先生请进请进!来,跟我来!”
常安在迈步跟着走了进去,他还不忘回身牵过阿袁的手,又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偎贴。阿袁不知不觉放了恐惧,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有这个人在。
玄关之后,视野豁然。
正厅穹顶挑高,水晶吊灯垂落冰晶般剔透流苏,流光溢彩,落影璨然,衬得欧式家居摆设奢华。
大厅左右各有两段红木旋梯盘绕,扶栏处雕龙镂凤倒还大气,可惜偏偏梯台侧处悬了个匾额,黑底金字游龙草绘,书的却是:财源滚滚。
不伦不类至极,实令见者叹为观止。
阿袁正被这土豪装潢震的目瞪口呆,眼前水晶吊灯忽然一抖,冰晶流苏叮啷啷一阵脆响,一连串咚咚咚剧烈的怪响伴随而来,听着似有好几人从楼上飞快跑过。
阿袁脚步一停,两人牵着的手不由松了开。
那声音倏忽即逝,就如他的幻觉般。然而过了片刻,那咚咚跑动的声响又飞快的从头顶掠了过去,还隐隐冒出了仓皇的尖叫,听着像是那几个人正在逃命。
不知是不是听得太入神,等阴冷的气息如蛇般自赤裸的脚踝向上游来,阿袁已经被禁锢在了原地。他一时无法动弹,侧首的玻璃花窗能映出他身后的影像。余光过处,他的身后正贴着个人——糟乱的头发,惨白的脸色,骨瘦嶙峋,看起来如同包着皮的骷髅架子,可怖可憎。
阿袁冷汗涔涔,恐惧啃噬着他的思绪,他张大嘴想叫住常安在,然而喉咙干涸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喵——”紧接着是猫叫。阿袁听到脚下响起的猫叫,轻飘飘飘飘的如同阴世来的呼唤。他眼睁睁看着常安在和黄老板在前面走着,明明离着只有几步距离,却如相隔着阴阳两世。
就在那枯槁的手缓慢在他脖颈间合拢之时,前头常安在骤然停下脚步,他漫不经心回过了头来,那目光径自掠过了阿袁,只扫了这一眼,那枯干的人霎时就不见了。
阿袁大呼出了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只觉自己脖子已经僵硬,好像每动一下都要发出咔咔的怪响,而就在这臆想的咔咔怪响中,他低下头——一只白绒绒的大猫正蹲在他的脚边抬着头,四目相对,白猫喵的一声低叫,如烟霭般幽幽融散在了空气中。
“我……”阿袁能确定这只猫就是之前找他讨食野猫里的其中一只,只是不知为何能出现在了这…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张嘴半响最终只简化成了句,“我看到了一只猫。”
常安在搂过他的肩膀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蹭了蹭,熟稔的姿势像是他们已经这么过无数次般,他低着声音呢喃,“别怕,有我在。”
前头领路的黄老板浑然不知后头之事,他自以为请来的陈先生是他难得的知己,这会正高谈阔论兴致酣畅,可说没几句,他脚步一顿,声调骤然上扬了几分,“哎哟我的宝贝女儿哟,”他笑的乐呵,肚皮上层层肥肉跟着抖了几抖,“你可算舍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