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珊珊离开了忘忧山山脚的同一时间,山顶上的杜云歌与薛书雁正好完成新人交拜的最后一拜。
起身之时,杜云歌头顶盖头的流苏拂到了薛书雁的脸上,薛书雁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抓,正好将也伸出手来,想将这碍事的玩意儿拿开的杜云歌双手握了个正着。
杜云歌的手上戴着副刻有祥云纹饰的帝王绿翡翠镯子,那水头足得很,烛光微微一映,投射出来的光芒便宛如流动的水波。换作别人,只怕光看着这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就能挪不开眼睛了,没看到在座的诸位女眷已经在暗地打听杜云歌这一身行头都是怎么置办的了么?
可薛书雁半点多余的精神也没有分在此等俗物上面。
她只是看着杜云歌那一截露出来的、肤若凝脂的皓腕,默默在心底感叹道,真是欺霜赛雪,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一握的时间有点久。杜云歌都能明显地感受到薛书雁手心的热度一路传过来,都要径直抵达她的心里了,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低声道:“师姐这是做什么?”
薛书雁其实本来就想放开了。可她觉得杜云歌的手腕握起来感觉实在太好,过分纤瘦的一节正好适合被拢在手里;再加上她内力终究还是没有常年习武的薛书雁深厚,便更凉了,便认真地回答道:
“我给你暖暖。”
透过盖头的缝隙,便能很清楚地看到杜云歌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和薛书雁这样要么不剖白内心、但是一说起话来便必然要带着胡人那边的奔放风格不同,杜云歌可是个完完全全的中原人,罕有如此直接的时候,便只能柔声劝道:
“师姐……好啦,书雁,先放开我?等下还要去敬酒,别耽误了时间。”
薛书雁从杜云歌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旁边蠢蠢欲动想要对两位新人敬酒的人们早就等不及了,个个都拿上了杯子,往里面盛满了酒。能够理直气壮地灌薛书雁酒的机会可不多,错过这一次恐怕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因为今日成婚的是两位女子,便也不存在什么“一方在外面被灌酒的时候另一方只能盖着盖头在新房里傻等”这样的规矩,等薛书雁将盖头从杜云歌的头上拿下之后,杜云歌缓缓抬起眼睛,对着薛书雁微微一笑——
满室红烛摇曳之下,便愈发衬得她容色倾城。
一时间竟人人都看痴了,等大家反应过来之后,想要灌薛书雁酒的欲望便愈发强烈了,尤其是一直都把杜云歌当成自家晚辈的、峨眉派那边的人们,无不个个扼腕: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被叼走了!今晚必灌薛书雁一大白方能解心头之恨哇!
极乐
最后哪怕杜云歌全程都在努力帮薛书雁挡酒, 可还是架不住有人是她挡不下来的, 比如凤城春本人。
兢兢业业了十好几年的、堂堂妙音门的春护法,今晚今晚终于把自己从可敬可亲的师长这个位置上拽了下来, 拼命给薛书雁灌酒,颇有一副“你要带走我的好白菜就要先从烂醉如泥的我身上迈过去”的架势, 辽东地区的女人果然泼辣又厉害。
薛书雁也知道凤城春和杜云歌的情分最深,说是情同母女也不足为过, 只看今晚坐在高堂之位上的唯一一个活人是凤城春便能看出这点来了,便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所有来自凤城春的灌酒。
连一旁的夏夜霜都被她这股来者不拒的实诚给惊着了, 破天荒地给了薛书雁个好脸色:“等下给你调解酒药。”
薛书雁伸手支着额头,遥遥看向坐在人群里, 正在柔声与来客交谈的杜云歌,唇角竟然显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来:
“多谢。”
凤城春循着薛书雁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在那边的杜云歌,不由得感叹道:“时间真是过得飞快,总感觉比武招亲大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呢, 看看,现在云歌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这旧账不翻还好,一翻起来,夏夜霜就又想起了当时薛书雁那算得上是“监守自盗”的行为。
夏夜霜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觉得自己当时可真是看走眼:
如果薛书雁对杜云歌半点意思也没有的话, 按照她那个脾气, 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么私人的事情上施以援手。
——这么看来, 原来薛书雁从那么早开始, 就想要拱走她们的这颗好白菜了!
关键是在这么个局势下,薛书雁竟然还真的能够隐忍多年得偿所愿,可真是让人越想越气。
夏夜霜当即就端起了离她最近的杯子,对薛书雁皮笑肉不笑道:“来来来,副门主,我也敬你一杯。”
薛书雁:???
当晚薛书雁终于被杜云歌扶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些醉了。
灌酒的人们最后还是手下留情——毕竟要是真的让人在新婚之夜醉得什么都做不成,那未免也太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了——加上薛书雁自己内力深厚,能够化解部分酒意,所以哪怕她浑身都沾着酒气,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没有醉到哪里去。
但是现在薛书雁的作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真不愧是结婚了的人:
她明明能自己走,却硬是要装作完全醉成一滩的模样,把自己挂在杜云歌的身上,任由杜云歌边笑边半抱半扶地把她带进内室去。
如此心机的作风直看得负责收拾残局的夏夜霜连连摇头,笑骂道:“这家伙,成何体统!”
凤城春笑道:“你不也很开心吗?”
夏夜霜终于点了点头:“嗯。”
“你也有些醉了。”凤城春细细端详了下夏夜霜的脸色,便知道究竟,便往四下里看了看,问道:“云归呢?赶紧过来,送你夏姐回去。”
说来也奇怪,谁也不知道秋云归之前在哪里。这姑娘的存在感那叫一个低,最多就让人有个“很温和很好相处”的大致感觉;哪怕是在这样的大喜场合里,也很少能够见到她本人的影子。
虽然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会落下,终归还是没有办法在人们的心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可如果有什么大事需要她的时候,只要叫上一声,她就能相当迅速地赶过来,也算是十分妥帖稳当的人了。
这不,凤城春刚叫了声,秋云归便悄无声息地把半醉了的夏夜霜接到自己怀里,谁都没搞懂这姑娘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饶是凤城春也被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天爷.”
夏夜霜挣了好几次,也终究没能把自己成功地撑起来,索性干脆便放弃了挣扎,靠在秋云归的半边胳膊上,问道:“春姐你呢?你也喝了不少,要不一起回去?别一不小心醉后磕着绊着了,说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都是自家人,怕什么,横竖丢脸丢不到外面去。”凤城春也笑道:
“我去看看风景。”
最后秋云归扶着夏夜霜走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堂内眼下只有一屋的狼藉,几个侍女在那里收拾打扫。
她们的动作很轻,只能偶尔听到一点瓷器碰撞的声音,除此之外,半点别的声响也无,在这残留的红烛映照之下,愈发显得夜色更加寂寥了。
凤城春往外走的时候,这才看见了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那只酒杯的云暗雪:“云妹?难不成你也喝醉了,需要找人把你送回去?要我搭把手吗?”
云暗雪却没有立时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杯几乎分毫未动的酒。
人人皆知妙音门的冬护法素来自持得很,像是痛饮到烂醉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与她绝缘的;哪怕在自家门主大婚之日的喜宴上,也不过是将这数十年的佳酿略一沾唇便放下了。
周围人都知道薛书雁的性子就是从这位云家遗孤的身上学到十成十的,还真就没人敢去灌云暗雪的酒,因此到头来,她竟成了这里最后一位完全清醒着的人。只不过她刚才一直都双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城春这一出声,终于把云暗雪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她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新人已被送入洞房,等再次见到她们,便是明日的事情了;前来赴宴的宾客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做出闹洞房这种让人困窘的事情,便也陆陆续续离去;负责收拾打扫的侍女们也都要做完活儿了,夏夜霜和秋云归方才互相搀扶着对方离开。
在这满室的寂静里,在狼藉的杯盘簇拥下,在幢幢的烛影中,云暗雪缓缓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对凤城春遥遥一举:
“我等感念春姐多年劳苦。”
“既是喜事,当浮一大白。”
薛书雁已经完全醒酒了。
可出于某些不可对外人言的小心思,她还是斜倚在枕头上,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来,任凭杜云歌给她擦手擦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等估摸着杜云歌已经转身过去了,薛书雁便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不转睛地盯着床边的杜云歌,心想:
我知道云歌好看,但是她原来有这么好看的么?
——也不知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的缘故,还是因着今日大婚,于是心里便能感受到十二万分畅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