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呢,侍女就把已经洗干净了的钟琴带了进来。在把身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污渍洗干净了之后,便能看出来这姑娘眉清目秀得很,脸上还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之情,只可惜眼下她的双眸里并没有多少神采,只是痴痴地看着杜云歌腰侧的玉佩,就好像这玩意儿是什么攸关她生死性命的好东西一样。
杜云歌心想这样僵着也不是个办法,等到侍女离开之后便主动发声询问道:
“和你一起来的还有别人么?为什么要拿走锦城的布防图和山水志?”
钟琴依然痴痴地看着那块玉佩,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我就知道妙音门门主是个言而有信的大好人,这不,果然来了。”
杜云歌失笑,求救地看向薛书雁,扯着她的袖子一通乱晃,软声恳求道:“师姐,帮帮忙啦。”
她这么一撒娇,搞得薛书雁那叫一个受用,心里美滋滋得跟打翻了一整个蜜罐子一样。然而从她的面上是半点这般欢快的情绪也看不出来,只是将客栈在抽屉里备着的、为了给贵客解闷而特地买来的杂书抽了两三本出来,往钟琴面前一放,好家伙,这姑娘简直就跟狗见了肉包子似的,两眼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二话不说抢过书就要施展轻功往外跃去。
眼见着她又要奔回业已破落了的云二姑娘的夫家那里了,薛书雁当即便出手如电,在她双腿的六处麻穴上运指如飞、狠狠一手,真是整个中原武林放眼望去也少有敌手的好俊点穴功夫!
薛书雁只要认真起来,同辈人里几乎没人能拦得住她,这一出手,钟琴立刻就感觉双腿传来了好重的酸麻热涨的感觉,瞬间便气血凝滞无法运气了。原本身轻如燕、疾若闪电的她当场就从空中落了下来,“哐”地一声砸进了竹编的椅子里,差点把椅子给砸散架。
直到这时,钟琴的眼神才清明了些许,她看着自己手里紧紧抓着的书,自嘲地笑了声:
“我又犯病了?这可不好,让妙音门门主见笑了。”
杜云歌心想你可不又犯病了么。刚刚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本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多美多养眼啊,怎么一下子就从“静若处子”变成了“动若疯兔”呢——
等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病?
钟琴不犯病的时候,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有条有理的,连语气都分外柔和。胡人之间的口音和说话方式也是不一样的,羌人说起话来的时候南方的那种含糊与柔和的感觉便分外明显一点:
“云姑娘生前最喜欢看书,可是她夫家穷得很,没钱买,周围也没有什么书香世家,自然也不会愿意借书给她。我当年开玩笑的时候说要不我用轻功从别人家把书‘借’来,等她看完我再还回去,她就跟我生气了,说‘不告而取是为贼’。”
“后来我们混熟了,便少不得有点小口角。她生性腼腆寡言,不欲与我多加争执,一有话不投机的苗头,她就要把自己给藏起来。我怎么都找不着她的时候,便会到处喊我要出去干坏事了,她一听就顾不上跟我生气了,不管把自己藏在哪里,都肯定会出来找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就算钟琴已经泪盈于睫、不想多说了,杜云歌也彻底弄懂了近来搞得锦城内风雨欲来的“胡人间谍”是怎么回事:
钟琴这姑娘在云家二姑娘的灵堂上哭得吐了血,心神大震心血大损之下,当即真气行岔,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之人基本上不可能有多少清醒的神智的。就算有,也只有那么沧海一粟,持续的时间也非常短暂,有如昙花乍现般,就那么轻微地闪一下,便要淹没在因入魔而生的重重幻象里了。
钟琴犯起病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她的云二姑娘还活着,只不过眼下又在跟她闹别扭而已。她忘了云二姑娘的死讯,忘了自己的病,也忘了她们曾经住过的房子眼下已经变成了废墟,一心只想把别人家的书给“借来”,就算有可能会气着云二姑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人给找到才是正经。
只是人死都已经死了,饶是昔日有返魂香之说,也终究不过是稗官野史,做不得真。
夜夜荒宅里的《长门怨》,果真如此意难平。
只是杜云歌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细细想了想,总是感觉离最后的真相就隔了很薄很薄的一层纱而已,可无论如何都捅不破,这让人真真难受得很,明明只差一点了,可怎么就愣是想不通呢?
就在这时,薛书雁开口了。
她目光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明明没有多少冗杂的情绪,可偏偏就能让人觉得她的目光雪亮,言辞犀利,即便冰寒得很,也一针见血——不如说这样的一针见血更让人感觉被看穿了,冷得都要把骨血冻出碴子来:
“你喜欢云二姑娘,但是你没有说。”
“为什么?是碍着胡汉之争么?”
钟琴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看穿了。
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知道云二姑娘的身边其实是有她这么个胡人好友的,就算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也都会真情实感地赞叹一句“能有知己如此可真是让人羡慕”。
——这个胡汉混血的姑娘怎么一眼就看穿了?!
杜云歌也真疑惑着呢,薛书雁就解释给她听了:“她唱的曲子里翻来覆去的那一句就是这么个意思。”
杜云歌这才恍然了。两人齐齐看向钟琴,这姑娘被戳破心事之后倒也没怎么羞愤欲死,只是点了点头,笑道:“姑娘好眼力,怪就怪我等生不逢时,不怨别人,就怨世道不好。”
“我是没什么活头了,但是云二姑娘还有个女儿。”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没能想起来那姑娘到底住在哪里,毕竟这些年那户人家搬走之后,就和神志不清的钟琴划开了界限。到头来,钟琴也只能记得个大致的位置:
“好像是搬去了外坊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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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二姑娘和钟琴小姐姐的故事会在番外里详细写一下的……_(:з」∠)_重点不在云二姑娘,在云二姑娘的女儿!掌声有请未来的冬护法接班人!又一颗自产自销拱了未来的小小门主的白菜!
【一个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我:好的决定了,云二姑娘要叫云二妞。
基友:???我记得上一本里是不是有个姓耿的剑修叫过二妞了???
我:……是时候展示真正的起名本领了【深沉脸】。
——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废的起名功底_(:з」∠)_在番外里云姑娘会有个好名字的,我先去翻翻书,在翻到之前就委屈你先叫二妞吧…………
以下为感谢名单╰(*°▽°*)╯感谢问妳、花无缺本缺x2、落花盈我衣、destiny7281、勇士君、喵喵、鲜肉包x2 的地雷,谢谢萧骸的手榴弹!感谢 Lutzx20、勇士君x40、小颖啊x10、恒黎x5、昨日青空x12、妖儿久x40、炸毛君、花无缺本缺x20、Lucidityx15、问妳x20、大尾巴狼x4、k5x5、赖美云的小面包、小二二、不想再见到自己名字的菘菜x20 的营养液~
寻人
难得钟琴竟然能维持清醒的神志这么久。然而对一个走火入魔的人来说, 神志清醒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多半是已经在回光返照了。她跟杜云歌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些事情,但是总归其实也没多少,主要都是在说当年云二姑娘过得多苦和她的女儿多不受待见就是了, 关于自己的事情一嘴也没提。
眼看窗外已经有了点天光,穷苦人家眼下早就该起床劳作了,这时, 钟琴才带了点倦色出来,杜云歌想要留她在厢房好生歇息几天,却被钟琴给拒绝了:
“新门主,你看来是不懂这种滋味。”
“你要是有个你对她用情至深的人的话,你就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喽。你用情至深的那人如若有朝一日命丧黄泉, 不管过多久,你心里都会一直不好受、过不去这个坎的。说什么‘等这段日子过去就好了’的,都他娘的是屁话——”
“因为那人一走啊,就好像把我的命也分走了一半一样,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呢?”
她说完了之后便要出门,去杜云歌赶紧眼疾手快地往她头上扣了个幕篱,提醒道:
“眼下锦城备严着呢,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简直就是找死!”
钟琴茫然回头,白纱掩映下的眼神毫无焦距,目光散乱, 一看就知道是又发病了。杜云歌一看便心知坏了坏了, 可偏偏钟琴愣是在犯疯的时候从混沌的思绪里找回了点神志, 回答了杜云歌的这句话最后面的“找死”俩字:
“沟死沟埋,路死路埋,野狗吃了还得个活棺材呢,值了。”
从来都只有杜云歌和薛书雁让别人没话说的份,今天这两人可着实体验了一把被噎回来的感觉了。钟琴眼见着两人无话可说,便放声一笑,随即猛地扑在地上,在门槛边上端端正正、半分折扣也不打地对着杜云歌连磕了仨大响头,那声音实诚得让逢年过节都要去祭拜杜婵娟牌位的杜云歌立刻就感觉到了熟悉的脑门疼。
果不其然,等钟琴抬起头来之后,她的额头上便多了块鸡蛋大小的红斑。然而她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样,对杜云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