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越过线,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男人便突然动了起来,他满是血的手滑得几乎拿不住剑,却依旧迎着前方的不尽人影杀了上去。
他是不会用剑,但他的杀气,却让常年被阴气熏染的鬼修都心惊胆战。
梅慕九的确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动作慢了,步法也迟钝了,有个人直到冲到血池边上他才反应过来,转身一剑砍下他的头,同时也被身后几剑穿胸而过。
“哈哈哈哈哈哈……”他吐出口中鲜血,悲怆地笑道“这么多人……却与我打了这么久……真是废物。”
他反手将插在背上的剑拔出,几道血柱喷射而出的同时,梅慕九的头一阵眩晕,双眼都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见前方那些鬼影与修士合拢上来,凶神恶煞,让他觉得真如掉落在了地狱里一般。
他的筋脉尽裂,血也流了大半,一个冲到他面前的修士,举起刀,正想一斩而后快,就见梅慕九用尽全身力气喝了一声,额上的金印再度出现。
金光照在这片血域上,他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救世主一样神圣而悲壮。
“我说了……不要动他。”
举着刀的修士只听到他轻声说了这句话,紧接着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体内放出,顷刻间就横扫了一片修士。这股灵力那样庞大,那样悲壮,甚至充满了绝望。
他的刀直直掉了下去,直到死,他也不知道,一个穷途末路,身受重伤的人是如何再挤出这么多灵力的。
众人再次被冲到那道横线之外。
就在这时,梅慕九握住剑的手松了。
在张贤楚惊喜的眼神中,往后倒去。
“师尊?”
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梅慕九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眼,只看到秦衡萧被鲜血涂抹得面目全非的脸,和一双赤红的双目。
他想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是不是每次要倒了,都会有他扶上来。
“师尊……”
秦衡萧紧紧搂着他,将头埋到他怀里,他的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浑身颤抖不已。
而在场的人,皆是一片寂静。
他们亲眼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是如何从那血池里缓缓爬出来的,就如一个爬出地狱的恶魔一般。他全身浴血,身体上遍布着血管的纹路,双目全红,连瞳仁都看不到了。他的身上混合着聚集世间所有凶恶的煞气,只是出现,就能让人如坠冰窟。
张贤楚更是震惊,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在观禅见面时,这个少年还极其单薄,而现在……他的肌肉饱满,线条有力,如经过了刀削斧劈,天匠雕琢,仿佛随手一挥,就能毁天灭地。
秦衡萧只是搂着梅慕九,他只敢搂着他的腰,生怕触到了他别的伤口。他在血池里总是很心慌,才一直在加速吸收,直至现在他的全身都像被碾碎了一样的疼,但他感觉不到,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愤怒如一张网般将自己裹得死紧,每一个动作都让自己愈加悲痛,愈加疯狂。那些煞气涨满了他的身体,冲击着他的神识,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杀戮的*让他发痒,看见师尊倒下去时的怒气与疼惜几乎让他理智尽失。
一个鬼修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能出来?”
他恍若未闻,双手轻柔地将梅慕九放在一个较为干净的地方,赤红的双目冷冷盯着那渐渐后退的众人。
“你们该死。”
“全都该死。”
他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每走一步,都有数人被煞气撕碎。
他只用向前走,连手都不用动,就能让人们死在原地。
若说他之前只是一个酒杯,现在便是一口大缸,里面灌满了水,且还在不断往里倒水,溢出一点又补上一点,几乎要把缸都挤破。而在缸身后,还有整整一片汪洋,任它汲取。
这里是他的主场,这片平原,在这一刻,就如为他量身定做。
步步后退的张贤楚抖着声喊道:“你需要这个血,岂不是说你就是后卿刃!既然如此,不如加入我们,我知道你想杀人,你忍不住的,回来吧……回到你出生的地方,是我们缔造了你!只要回来,要杀多少就能……”
“你们伤了他,还想要我为你们效命?”秦衡萧手一抬,本来沉在池中的宵断飞射而出,落到他的手上,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瞬时就飘到了张贤楚的面前“这个世上,只有他能让我杀人。”
说着,他扬起了嘴角,衬上满脸血痕妖异得可怕。
一剑入喉,将张贤楚死死地钉在了地上,秦衡萧笑着掏出了他的元婴,在手中慢慢挤成一团肉酱。张贤楚呜呜呜地蹬着腿,抽搐着,被钉住的喉咙使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点疼痛,及不上师尊所受的万分之一。”
他斩断他的筋骨,削去他的血肉,还要维持他的生命,直到张贤楚全身破碎得浸在血泊里方才住手,看向他人。
秦衡萧自始至终都没有大声过,一张脸看似冷静得可怕,但人们都从他血红的双目中看到了狂暴的杀意,他与他召唤来的万剑把这片血域,变为了恐怖的屠宰场。
原先还想拼死一搏的极乐宗弟子,在死了大半后终于开始纷纷逃窜,然而秦衡萧却像死神一般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收割着他们的生命,冷酷而残忍,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悔恨和愤怒。
“快天黑了!快跑啊!”拼命逃亡的修士在湿地上滚了一身泥,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剩余的人也跟着他加速逃窜。
秦衡萧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没有跟上去。
他如一头炸毛的雄狮,突然温顺下来,收敛了战意,一步一顿地向着梅慕九走去。
他这会儿才感受到切肤的疼痛,和淹没他的疲惫。
“师尊……”方才还大杀四方的男人,低下了他高扬的头,弯下了他仿佛钢筋铁骨的脊背,将梅慕九抱入怀中,如怀抱着整个世界。
他的师尊,比他说过的所有故事里的人,更像一个英雄。
可他,只想代他承受。
“师尊,回家了。”
超出他身体和修为所能容纳的能量渐渐散去,他疲惫得连简单的话都要说很久,在他闭上双眼前,他的指尖轻轻点燃了符纸。
☆、第四十二章
药香阵阵,玉簪花浪下,五六个醉山客,前面的头顶着一碗药,后面的捧着帕子和伤药,排着队从花下穿过,迈着小短腿走进无上殿的侧殿内。
过了会儿,又排着队哒哒哒跑出来,从头至尾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华羽从树后探出头,提起一个醉山客,对他做了一个口型,醉山客蹬蹬腿,摇摇头,华羽叹了口气,放下他,跟着他们一起往药园走。
轻风从半敞开的门中透过,吹起垂下的纱帐,从里露出一截缠着药布的玉色手腕。搭在床边的细长手指轻轻动了动,然后慢慢缩回了被子。
躺着的男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黑发铺了满床,他苍白的唇上还沾染着几滴残存的药水,看上去竟也满是虚弱的美感。
他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小吱正趴在枕边沉睡,长长的尾巴缠绕在身子上,显得更加瘦了,看起来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
梅慕九眨眨眼睛,稍微清醒了一点,吃力地半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床边被风吹得飞扬而起的纱帐,半晌才缓过神来。
整个寝殿都弥漫着药香,他的身上到处缠着白布,床边的小桌上还摆放着一叠换洗的帕子。
他揉揉眉间,试着又动了动,没有感受到一丝痛感。
晕过去前的血腥景象一下子都遥远得如一场梦,梅慕九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回笼,他突然抖了一下,小吱猛地弹起来,看见坐起来的梅慕九,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欢呼着在床上蹦来蹦去,然后一溜烟跑出了门。
梅慕九连衣服都来不及披,赤着脚下了床,生疏地走了几步,身体才适应过来,他一步一晃地走到门边,就见柳韦然肩上载着小吱,正兴奋地向他走来。
“小萧呢?他怎么样了?”梅慕九迫不及待地问他,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
柳韦然连忙把他带去床上,给他倒了杯水,温声道:“放心,他没受伤,守了你几个月后,就被魏前辈派到凡人中修身养性去了。”
梅慕九饮尽一杯水,柳韦然又给他续上一杯,他却没急着喝,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你伤太重了,从你回来到现在,已经睡了两百多年。”
梅慕九一怔,显然想不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过了这么多年。
他有些慌乱地又抿了口茶,急切地说道:“帝泽或极乐宗的人,可有来找过麻烦?”
“他们在血武原野元气大伤,哪敢出来寻事,特别是极乐宗,这阵子恐怕只能休养生息了。至于帝泽,我们想,他与极乐本就是暗地合作,自然不敢让外人所知。就是张贤楚,那张默海都只向外说他被凶兽袭击,不幸身亡。”
柳韦然顿了顿,继续道:“按魏先生说的,此次他们没有得到血池,这两百年定是在寻找其它替代物,不过目前我们找不到任何消息。”
知道了这些,梅慕九算是放心了大半,柳韦然见他精神不错,想是伤也无大碍了,方才把其他人都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