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萧一下就笑了,他自从历练后,就不再冰着一张脸,平时也是会笑的。但只有这种时候才会笑得这样温柔,一瞬间一切冰寒就都没了,只剩下燎得人全身发烫的火,和令人心醉神迷的美酒。
“师尊以前……也这样过?”
秦衡萧给他喂进一个甜滋滋的丸子,一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问道。
梅慕九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和司其的事。他咽下丸子,心中却泛起了一阵苦涩:“没有。”前世,他一直都在司其的公司里为他做事,并不是喜欢他,只是……权当他是救赎罢了。是司其把他从父母双亡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为他平反了所有污蔑,还借钱给了他读书。从此他都在报恩,为他鞠躬尽瘁。他的一生都在追随着他,从不邀功,从不声张,即使司其把他利用得什么都不剩,也从没有过怨言,连枪都飞身过去挡了。
司其当初只不过当施舍一样给了他一点东西,假情好意地说过几句好话,实际上也不过是把他当一个傻子在玩弄。他却甘愿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才能全部贡献给他,让这样一个草包功成名就,他却背尽了骂名,甚至死亡。
“我从没这样快活过。”梅慕九眼睛有点酸“我那时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司其,也从不管我。我与他,怎么可能会如此亲密。”
从睁眼到闭眼,都是在为别人做事。
秦衡萧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梅慕九的背。
“有我。”他突然都有些说不清话了,笨拙地道“你现在有我。”
他在那条栈道上知道所有事的时候,心中虽有怒火,更多的却还是怜惜——尽管他心知怜惜对师父来说,总是有些不敬的。但他忍不住对这个师父更加好一点,更加真心一点。他的师尊,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却还是一个善良而真诚的人。即便被折磨了一生,再醒来时,却能够那样快的放下桎梏,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他想不到还能有谁会是这样好的人。
“我徒弟真乖。”梅慕九噗嗤一下笑了,熟练地撸了一把他的头。
秦衡萧颇有些哭笑不得,他都已经人高马大了,结果梅慕九还是把他当孩子看的。
酒楼里,渡船张和打更人正窝在包厢里喝酒听曲,渡船张目力好,透过墙也能看到楼下歌姬的面容。
“怎么样,这个姑娘不错吧,我可是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渡船张得意万分。
“你也就只能看看,桀桀桀桀。”
渡船张:“……”
他正要反驳,就见打更人蓦地打了个闭嘴的手势,他手里燃出一簇火焰,落在地上,沿着纹路蹿出去了。
“怎么?”渡船张用气声紧张道。
他静静掐了几个决,两息后说:“气息不对,有阴气。”
“我怎么没感觉到?”
打更人戴上了兜帽,整个人又回归了阴寒恐怖的状态,低声道:“我从前,也是当鬼在活着的。”说着,整个人竟化成了一团黑烟,从窗缝里钻了出去。
渡船张还没反应过来,推开窗,他就已经没了影,只好一头雾水地又坐了回去。
然而即使打更人的速度已然很快,等跟着那簇蓝焰到地方的时候,本来正眺望着御神山方向的黑影就仿佛知道有人要来一样,融入黑暗消散无影了,打更人到最后都只追到一点一碰即散的烟雾。
他徒劳地攥紧了手杖,身上还是隐形的,刚要显形,却见程珞水竟鬼鬼祟祟地走到了这处空地。此地在各个楼阁后面,无灯无光,也没有人,是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她到了后先用神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可惜修为不够,始终没有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人。
“是,我在。”她掏出一面镜子,其上正是张贤楚。
张贤楚看起来十分紧急:“相柳骨已到,杀了雏龙,明日之前回宗。”
雏龙……
打更人一惊,他听渡船张说过,东海海底沉睡着一条幼龙,方才两千岁,连眼都不能睁,还要万年才能镇守海域。渡船张曾潜下去看过它两眼,对它的美称赞了好几天。
要杀龙的人,到底是想做什么,更何况……他们竟然还有相柳的骨头。
打更人眼珠一转,赶紧转身去找梅慕九。
“他们要凶兽之骨,和神龙做甚……”梅慕九听完亦是不解“决不能让他们对幼龙下手,幼龙一死,东海将枯。”
他又想起李十八曾经介绍过的帝泽天宗,总觉得情况不对,若等程珞水带着龙躯回去,定会发生大事。帝泽目前在谋划着什么事,但还没真正开始,若他们现在去,说不定还能探寻到什么。
思来想去,终于做了决定:“我与小萧前去帝泽一探,你与其他人想办法,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阻止她。”
打更人立即应下了,这是主人给他的任务,他即便是死也会完成的。
接下任务后就赶紧动身去联络他人,出去前,突然一顿,回头问:“帝泽凶险,您……”
“这段时日,我们已把《虚空易位息隐法》练到了第四层,大乘之下,可屏息两个时辰,放心。”
“是。”
打更人走后,梅慕九也没了吃点心的心情。
虽然与那条幼龙素未谋面,但这片海风平浪静这么多年,都是靠了它啊。
“师尊,深夜,正好。”秦衡萧道。
今日是伏仙宗大宴之日,各个修士都在此地狂欢,他们绝想不到宴会主人会去自己的地盘。
“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乘上仙舟,往王都飞去。
☆、第三十七章
越过数层禁制,秦衡萧在树林中轻轻喘了口气。只这些禁制就已经花了他们一个时辰,这还要幸亏深夜巡逻的弟子都有些懈怠了,他们才能少用点力气。
梅慕九也累得不轻,他一路上都是在用自己的灵气为两个人掩盖身形,以保证秦衡萧能够有足够的灵气解开禁制,遇到解不开的便只靠着法决强行冲进去。
“看来大乘阶的禁制的确少见。”梅慕九放心了点,这一路大体都还算走得顺风顺水,这也多亏了秦衡萧认路方面也颇有天赋。他拍了拍秦衡萧的肩“你还好吗?”
秦衡萧歇息了片刻,灵气很快就充沛起来,很快回道:“无事。”虽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多是不甘。他研习阵法的确不算久,却很少遇到瓶颈,然而此次就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
“第十峰还有多远?”
“往北走,只有一里了。”秦衡萧闭眼推演了一下地形,肯定道。
话音落下,两人便直接动身,身形之快,让人连影子无法抓到。
第十峰是一座小山,与它身边的五峰相比就如同一个孩童。山上正如人佛所说,无草无木,毫无生机。
梅慕九带着秦衡萧一个起落,落到了山腰处一个山洞前,并快速藏到了洞口的一块巨石后。
只见山洞内,壁上都燃着火光来照明,使里面一览无遗。五个化神修士都在里面,他们正围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血池,里面鲜血翻涌沸腾,隐隐可以看见那沉浮着的巨兽相柳的骨骼。
池边散落着各种白骨,还有一个元婴修士正提过来一头已经死亡的凶兽,割开它的脖子,往里面放血。
不久后,张贤楚也从洞内出现了,他围着池子走着,看起来有些着急:“宗主和几位长老马上就要过来了,程珞水那丫头怎么还不带着白龙过来?莫不是打不过?”
一个化神修士手上正不断往池内输送灵气,相柳之骨随着灵气的催动,竟如同活着一样吸收着血液。他一边输送着,一边安慰道:“没事,不是还有极乐宗的人也在吗。”
“没有白龙的血,成不了事啊。”张贤楚很是沮丧“都拖了多少天了……不行不行,还是少了,快快快,直接把那个金丹的废物扔进去。”
梅慕九定睛一看,果然那尸骨已经开始泛黑了,那名放血的元婴修士闻言赶紧松手,转身揪过一个人,直接推入了池中。
金丹修士一入池,便惨叫不已,只可惜山中禁制使他的声音永远传不出去。他的身体很快就溶解了,与血液融为一体,连头发丝都没剩下,而尸骨则很快又重回了白色。
灯火那么亮,这个山洞里却宛如地狱。
人们被投射在山洞壁墙上的影子如一个个等待食物的恶魔,张牙舞爪,不知满足。
梅慕九心中发寒,秦衡萧紧紧揽着他的肩,低声道:“师尊?”
“嗯?”梅慕九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我没事,你呢?你……知道什么了吗?”
秦衡萧面色也不太好,他静默一会儿,才摇摇头:“只觉得熟悉罢了。”
山上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不计其数的人和凶兽被扔进了血池,而那白骨已然渐渐泛起了金光。
梅慕九直觉不好,果然就听张贤楚道:“宗主已经到七峰了,都做好准备。”
几个虚境大能一来他们定会暴露,没有迟疑,两人赶紧离开。此时他们的隐匿效果也只余下两盏茶的时间了。
就在要出这围绕着的五峰时,梅慕九竟直接与张默海打了个照面,他看了看手中快要燃尽的符纸,咬牙拽着秦衡萧的手腕,一个加速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