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一怔,良久才道:“三哥所言,振聋发聩,我必铭记在心。”
锦衣人颔首,不再说话,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久久地注视着皇帝。
目光带着些许怜爱,些许深意,渐渐凝滞,像是无声的喟叹。
无敌在佛像头顶看得不分明,只见那皇帝脸色一变,锦衣人已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那皇帝大叫一声:“来人!”
退出殿外的高手们,又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应惊羽止住失仪的皇帝,单膝跪地,探手摸了摸锦衣人的脉门。
锦衣人空睁着涣散的眼,似在看殿顶的经幡和雕刻,唇畔漫出血迹,已然绝了气息。
无敌伏在佛像头顶,目睹皇帝双膝跪地,揽起锦衣人,埋头施力抱紧。
他与锦衣人认识不过一日,并未完全听懂锦衣人之前与皇帝说的话,此刻却不知是否是被气氛所染,喉头好似堵着一团棉花,压抑得难以喘息。
那些高手见皇帝下跪了,也慌得跪了一地,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帝哑声道:“是朕,逼死了他。”
无敌心想,这是不错,你这皇帝老儿说什么不好,非要说朝廷穷,只能吃三菜一汤,锦衣人方才与我吃了不下十种菜式,听你这么说,料是脸皮薄,无言苟活于世了。
众人劝皇帝,锦衣人是自断经脉而死,不要太过哀恸自责,以免伤了龙体。
听得无敌也在心里劝道,皇帝老儿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以后努力加餐饭罢。
说来也奇怪,之前天气还闷热不堪,到了此时,却无端地暗了下来。
窗外扯出几道青光,无数雨点溅入门槛。
无敌犯了愁,看样子,皇帝是要在此处过夜,自己困在佛顶,要待他跪一夜不成?
转念又想,夜盟主与锦衣人情同夫妻,如今锦衣人自尽了,夜盟主却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这生离死别,未免太惨了些。
思来想去,无敌暗自对锦衣人道,罢了,你临死之际,我得了你的真传,该为你做些事。
他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借闪电雷鸣遮掩,蹿下佛像,只是青光一闪之际,便掠至皇帝身后,扼住皇帝咽喉,低声道:“我不管你和他有何恩怨,这具尸首,我要带走。”
皇帝还沉浸在哀痛中,全无防备,直至落入他手里,才喃喃地问:“带他去何处?”
“他是趁夜盟主不在,从家里溜出来的。我要带他回家,免得他死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皇帝听得浑身一震,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长叹一声:“好。有劳你带他回家。”
他替锦衣人合了双目,教应惊羽解下黑披风,为锦衣人盖上遮雨。
应惊羽见了无敌,一怔,脱口而出:“你来了?”
只因自己擅射,却不如庄家的死劫无敌,非但擅射,还精通十八般武艺。
此刻棋逢对手,便有此一问。
无敌傲然道:“我来了!”
言下之意,是他日兵戎相见,要应惊羽小心些。
无敌抱起锦衣人,无视一干高手,待要出殿,忽地又回转身,随意地问:“狗皇帝,我方才没要你的命,你会不会让鹰爪应在我背后放冷箭?”
皇帝眼眶微红,只望着无敌怀中的人:“君无戏言。”
无敌低头瞧盖黑披风的锦衣人:“这话他也说过,他说他会老实喝药。可他说话不算数。”
说罢,不待皇帝反应,已纵身出了定林寺。
他才不怕应惊羽放冷箭,只不过心头不快,故意要惹皇帝再伤心一场。
第29章 翁婿相见
话分两头。庄少功回到房中,因无敌识破了自己的心意,感到十分的羞臊。
家书也不好意思写了,心慌意乱地钻入被窝,辗转反侧一阵,忽觉榻下软毯有动静——
探头去看,一个垂髫年纪的孩童,正蜷在毯上。
庄少功心中大奇,想捞这孩童上来,却发觉自己也是细胳膊小手。
“公子,”旁立打扇的丫鬟见了,吃吃地笑道,“要和这小奴一起午睡么?”
庄少功点点头,心想,小娃娃睡在地上,像什么话?
丫鬟领命抱起孩童。孩童登时醒了,扭开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公子,这小奴骨头轻贱,怕是睡不惯床的。”
庄少功起了怜爱之意,让丫鬟把孩童放在自己身边,拉着孩童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木然地盯着他,把手挣出来,并不作声。
丫鬟道:“还未取名哩,连话也不会讲,公子救他回来,还请赐一个名字。”
庄少功苦思冥想:“我只读过《论语》。爹爹和娘亲给妹妹取名时,说取名要讲究‘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还要排八字,看五行缺什么,还是等爹爹回来做主罢。”
说到此处,隐约听见推门开窗、放碟摆筷的声响。
庄少功神思醒转,睁眼一瞧,头顶是夜家的描金黑漆床围,心道,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庄少功却不知这梦从何而来。
梦里的房间和丫鬟却皆非阳朔家中所有,更离奇的是,梦里他说的竟然是官话。
他莫名其妙,坐起身,只见不远处,一名少年郎正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左手捏一张葱油饼,右手运勺在舀嫩豆花吃。
这少年郎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护庄少功来金陵,使庄少功辗转反侧的病劫无名。
庄少功“哎哟”一声,连忙整好衣衫穿鞋下床,意欲近前搭话。
两名仆役却上前来,不容分说地架着他去洗漱。对镜束好发冠,簪上白玉簪,把他打扮得玉树临风,才放他回桌前。
隔着一桌鸭油酥烧饼、什锦菜包、卤煮蛋、五香豆、银丝面等物,庄少功望向无名。
今日无名气色颇佳,好似大病初愈,白皙的面颊沁出些血色,越发显得眉清目秀。
一时无数诗句在他心头翻涌,其中较为贴切的,还属阮籍的——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
往下还有“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衾裳”。
如此相对而坐,庄少功已是心旷神怡,想到了宿昔同衾裳,哪里还记得吃饭。
无名捽了个卤煮蛋,指节捏开壳,轻轻地道:“这是金陵有名的八道点心。”
庄少功惊觉他是在与自己讲话,顿时喜不自胜:“这,这许多菜,我二人如何吃得下?”
仆役道:“庄公子不必勉强,主子们未动过的菜肴,会赏给我们这些下人用。”
庄少功暗觉这规矩耳熟,细想来,是听阳朔的族塾先生讲过——
当今皇帝十分节俭,下令宫中的剩饭残馔,要把予下人吃。下人不吃,便喂小猫小狗。若是狗都不吃,就晾干了饲禽鸟。总之,不可委弃,否则要治罪。
当下赞叹:“贵处的早饭,虽铺张,却不浪费。治家的规矩,倒和皇帝无二致。”
那仆役吓了一跳:“我们平民百姓,怎么敢和皇——比?”
庄少功并不知道皇帝忌惮夜家,此刻见仆役一脸惶恐,还道这仆役教养好,自谦得紧。
正说着话吃着饭,忽然有个银冠黑衣的中年人负手踱入。
仆役引见道:“庄公子,这是我们家老爷。”
此间的老爷,除了名满江湖的夜盟主,还能有谁。庄少功慌忙放下筷子,要起身相迎。
夜盟主伸掌在他肩头一按,随和地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他顿觉肩颈略一酥麻,继而神清目明,浑身舒畅放松,不想起身了。
仆役伺候夜盟主落座。夜盟主逡视房内摆设,暗觉自家招待得还算妥帖,回转了目光。
庄少功见夜盟主凤目凛然生威,姿貌雄伟无匹,气度稳重端凝,心底顿生敬畏。
暗暗喝彩道,好一条江湖汉子,若把夜盟主的相貌画下来,贴在大门上,非但邪祟见了害怕,强盗见了投案,只怕孩童见了也不敢再啼哭!
又见夜盟主泰然自若,对无名点头示意,心想,唉,果真是不世的英雄,不同于被无名吓得自毙的匪首和唬得不敢相见的府尹。
因一见之下生了喜爱之意,不禁心念一动,夜盟主如此神俊,其千金怕也是貌若天仙……
夜盟主见庄少功发愣,只道他是书香子弟,见了长辈有些拘谨,便文绉绉地出言盘道:“庄公子,听闻尊上有经邦之才,高风亮节,不愿入朝为官。自离开京城后,十九年来足不出户,隐居阳朔。夜某心中好生钦慕,只恨缘悭一面。”
庄少功心里紧张,不觉呆呆地重复道:
“家父有经邦之才,不愿入朝为官吗?这个我却不知道。”
说罢,自知失礼,大为着急——母亲临出门叮嘱要说的几句客套话,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夜盟主却在想,这位庄家公子果然不一般,不愧是五劫的少主,既不逢迎也不谦虚。
如此一来,他只好眉头紧锁,文绉绉地夸下去:“尊上之上本是前朝大学士,学富五车。”
庄少功听得发懵,心道,尊上是我父亲,尊上之上是谁,莫非是指我爷爷吗?
但听夜盟主肃穆地道:“令爷不满前朝末代皇帝昏庸、乌衣卫横行,最终辞官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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