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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 (螟蛉子)


他的确不会后悔,他不会活在无名的庇护之下,渐渐变成一个温顺的废人。
若侥幸能长命百岁,他会感激无名,是无名教给了他,如何自强不息。
无名这一滴眼泪,是属于他的,他也会记在心底,永不为念。
无敌孤身立在石滩上,想通了这一番道理,不由得豁然开朗,笑出了声。
最初,他向无名示好,熬那劳什子梨汤,遭同门兄弟奚落。无名不肯解围,不就是要告知他,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无名也曾与他交心,讲过这个理,他却未能入耳。
只想当然地以为,无名以有用和无用来分人,还怨这王八不讲兄弟情谊。
好一通折腾,死去活来,到了这个年岁,才能明白无名当初的苦心。
还争什么?五劫之首,病劫当之无愧,无名早已号准了他的脉,对症下药。
无敌想罢,再看苍穹时,便如他的胸襟一般,辽阔璀璨,再无一事萦怀。
他拍了拍衣裤,顺着来时的路,大步流星,回到喜鹊身旁。
喜鹊正吹着烤竹鼠肉上的灰,见了无敌,连忙起身,拉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确信无敌无恙之后,喜鹊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马二哥,你怎去了这般久?方才,无名大哥来过了,拿了他的烤蜈蚣,便一言不发地吃着走了。”
“什么烤蜈蚣?”无敌不明所以,寻思了一回,出言问道。
喜鹊连比带划,添油加醋,把无名救了她,捉蜈蚣烤蜈蚣的壮举讲了一遍。
无敌听了,既觉好气又好笑:“啐,这王八,落了一滴马尿,却还不忘拿吃的!”
“蜈蚣能入口么,”喜鹊难以释怀,“怕不会吃坏了肚子?”
“他是什么精怪变的,一只千年老王八,吃不死他!”

第90章 移花接木

无名在水畔别了无敌,原路折返时,庄少功正对阿若念念有词地说道:“确非我刁难诸位,要诸位戒了荤腥。春夏时节,擿巢探卵,弹射飞鸟,绝非君子所为,常言道,‘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讲的正是此理。”
无名作壁上观,咬开蜈蚣的红壳,衔出香酥的软肉来吃。无颜和无策见了,迎上来道:“大哥,我和无策打了个赌,赌你是去出恭还是去偷汉子,输了的便要亲三哥。”
“这与我何干,”无心白衣如雪,立在树荫里,厌嫌地道,“为何一定要亲我?”
“因为你这登徒子,明知大哥去了何处,却瞒着我们两个!”
庄少功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见无名让三劫围住,关怀地问:“无名,这半日,你去了何处,吃的什么?”
无名一声不吭,摊开掌中物,给庄少功瞧。
庄少功凝神一看,竟是半截没了脑袋的蜈蚣,还有半截,已教无名吃入腹中!
他手忙脚乱,哄劝无名扔了这邪物,又管教顽童似地,替无名揩净双手,推揉小腹,说些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的言语,不许无名再胡乱吃不入口的物事。
最终,众人以春菇和馕饼果腹,离了林子,往大理府置办马匹。
行至大理城外,向寄马的民家取马时,民家的院子里,只剩了一匹没精打采的红马。
这是无名的坐骑。另一匹白马,无敌的坐骑,已让无敌和丫鬟喜鹊先一步取走了。
对此,无名等四劫没甚言语。反倒是庄少功多愁善感,把酒祭道,权作敬了无敌,口中说道:“悠悠世路,乱离多阻,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前途未卜,庄少功料不到,回阳朔之后,他和无名,互换身份的两个人,会面临何等的考验。
真相大白之时,他固然需要无名陪伴支持,无名却也需要无敌陪伴支持。
无敌的不离不弃,能令无名动心。无敌的一走了之,势必也会令无名伤心。
他是不能原谅无敌的,故而风流云散,从此只当没有这个人,仁至义尽了。
有话则长,无话即短。众人置办了两架马车,二十匹滇马,浩浩荡荡,直奔阳朔。
不一日,到了广西地界,在老劫无颜的帮衬下,阿若已易容成了无敌的模样。
再往前行,便是思恩府,离阳朔已是不远。驿道却设了拒马,有官兵把守盘查。
旁边的雨亭贴着告示,说是京中来了大官,奉旨剿匪。
这几日,驿道要作押运粮草、调度将士之用,过往行人不得通行。
“岂有此理,”夜烟岚拔剑,几欲划了告示,“驿道又不是朝廷开的!“无心从旁劝道:“这是什么话?驿道正是朝廷开的。”
“便是朝廷开的,也是狗皇帝搜刮的民脂民膏,鞭笞百姓,由百姓的血汗铺成!”
“唉,小不忍则乱大谋,皇帝调兵遣将,来此地剿匪,为民除害,还则罢了。怕只怕,他是盯住了我等,也不知沿途驻扎着多少人马,正事要紧,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众人商议一番,决心避开驿道,绕过北面的大峡洼,再往东行去阳朔。
这峡洼,绵延百里,石窟遍布。好似一个筛子,存不住雨水,因而荒无人烟。
附近的瑶人,见峡洼两侧的险峰似坟头的石碑,便称之为乱坟弄。
众人请了一个瑶人领路,弃了马车及数匹口吐白沫的马,入乱坟弄看时——
几条狭窄的蛇径,逶迤地夹在重峦叠嶂之下。
两侧险峰的山岩,寸土不附,自裂隙长出野草,又让风吹斜了,摇摇欲坠。
此地常有山石坍落,道路错综复杂,活似迷魂阵,一天一个样。
没有瑶人引路,哪怕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也会迷失方向。
夜烟岚忽道:“若有人在山上设伏,推石下来,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
蓝湘钰自打让蛊门掳去,受了好大一场惊吓,才缓过了劲来,正与夜烟岚同骑一匹马。
听闻此言,她惊叫一声,缩进了夜烟岚怀里:“姊姊你不要吓我!”
“我怎么敢吓你?”夜烟岚连忙抚慰她道,“也没有那么巧。听义兄讲,你以前是神调门的哭灵。哭灵三哭,山崩地裂,谁有你厉害?此地的山要塌,也只会让你哭塌。”
庄少功与无名共乘红马,行在队伍最前方,听得蓝湘钰惊叫,回过头来看她两个。
就在这时,四下里一阵抖动,没来由阴了天。
庄少功不明所以,抬头一看,两面的险峰竟一齐塌了!山石如瀑,向他跌落下来!
此正是无巧不成书,夜烟岚说中了,当真是山崩地裂!
眼看他就要连人带马砸作肉饼,无名稳坐鞍头,一手把他揽在怀中,一手连掷数回——
百十银针爆射而出,银光如雨闪动,击碎压顶而来的山石。
从山顶看下去,山石让无名击碎,旋即爆作浩瀚的沙尘,翻卷如龙,冲出峡洼去了。
一名披着红斗篷、着金丝软甲的中年男子,负着两柄乌鞘剑,立在山头,眼中凝着阴鸷的光,紧盯住飞沙走石的源头,把手一扬,旁立的十余名青年男子,似得了令,一齐吹响铜角。
霎时间,杀声暴起,不计其数的瑶人,自前山后山的石窟涌出,均是头裹彩巾手持刀剑,连砍带劈,将无名等人冲散在峡洼那狭窄的小径上,如一锅沸粥,敌我难分,搅作一团。
此时沙尘尚未散尽,庄少功睁不开眼,隐约听夜烟岚在后方叫道:“不好,当真有山匪劫道!义兄——无心,无名!你们没事罢?”
又听无心在远处道:“我……和无颜、无策在山石旁,却没见无……咳……大哥和少主。”
庄少功听了,面露喜色,纵声唤道:“义妹,我没事,我和无名在——”
话未说尽,许多瑶人听得他和无名的所在之处,全力扑杀过来。
无名当机立断,策马向前疾驰。
这红马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随无名走南闯北,见惯了风浪,带两人飞跃过拦路的刀丛。
这个当口,十余名青年男子自山上飞掠下来,论身法,均是一流的武林高手。
奇怪的是,这些锋芒毕露的江湖同侪,却仿佛从未在江湖中走动,无名一个也不认得。
这些武林高手,一面调起轻功追至,一面抬臂射出暗器。这暗器也奇,将两截铁喷筒束在前臂,拉动内侧的细绳机括,前半截喷筒随之转动,爆射出无数雷公钻似的螺纹尖钉。
这些螺纹尖钉,一刹已追上红马,堪堪就要没入马臀,将红马钻个肠穿肚烂。
无名的银针已用尽,当机立断,飞离马鞍,把外袍脱在手中,去绞袭至的暗器。
庄少功不愿丢下无名,待要回头去唤时,斜刺里却杀出一道雪光。
这不是雪光,而是一柄剑!好快的剑!疾如流星,迅似闪电,谁能挡得住流星闪电?
这一剑,漫说一走了之的无敌,便是乾坤盟夜盟主和山岳盟叶盟主在此,也未必挡得住!
无名就算能挡住这一剑,也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离庄少功太远,来不及相救!
无名来不及相救,红马却能相救。红马见势不好,猛地掀颈扬蹄,往另一侧翻倒!
庄少功随之避开了剑芒,可也滚落下鞍,摔得闷哼一声,旋即让剑架住了脖颈。
红马则哀嘶一声,伸直四腿,勉力抬起脑袋,看了庄少功一眼,便软下脖颈,僵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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