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棹至半塘深处,进入层叠的荷盖间。山间的气温有差,半塘四面环林,不知怎的气温较其他地方高了些,才进四月,半塘已然是勃然的一派生机。半塘之春初露娇柔之态。
塘中茂密的伸展着荷花梗,高高的将擎着如盖碧绿的荷叶,偶可见荷叶见露出粉白骨朵儿的小荷尖尖,一尾尾的红鱼黑金鱼围着荷花梗游弋,悠闲自在。
祁旦缌划拉着湖水,眼睛晶亮的闪着愉悦,小舟棹很快没入倾盖如阴的荷叶间。
“今晚我便可以回家去了,许久未见云顿,甚是想念,不知她在家是否安好……”祁旦缌倚在小船上,仰面看着荷叶掩映下的那一小片儿苍穹。
闻言,汝修喝酒的动作停了须臾,偏过头看向荷林。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祁旦缌凝睇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汝修始终扭头看着荷叶,光芒照不进他深邃的眼底。
祁旦缌突然坐直身子,呼喝道:“我要给云顿摘些嫩藕回去,她一定会喜欢吃的。”
汝修被惊的看了他一眼,眸光沉了沉,依然不作言语,祁旦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脱了素色宽袍,只留了贴身的白绸内衫,纤瘦修长的四肢露出来,倾身就要往湖里跳,汝修大惊,劈手将他扯了下来,跌坐到自己怀里,抱了个满怀。
“你做甚么!”汝修愠怒。
倏然被呵斥,祁旦缌有些呆愣,怔怔的趴在汝修怀里抬脸望着他,眼中闪着疑惑和委屈的神色。
汝修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敛了敛神色,鼻子喷出一股气,许久才撇开眼,沉声说道:“小姑娘都喜欢花花草草的,哪里会喜欢吃你的藕。”
祁旦缌低头思忖,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再看看周围的荷林,只寥落的长着几只花骨朵儿,哪里有荷花?不免有些丧气,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可如何是好……”
汝修这时才觉出祁旦缌整个人被他环抱在怀中,脸色轰然变红,这才将眯着眼睛惺忪的人儿放开,伏下头看着他陷入睡眠的脸,汝修有些迷惑,只觉得这张干净清丽脸让他有种言不明讲不清的感觉。
凑的近了些,他轻柔的呼吸喷在面上,有淡淡的酒香萦在鼻息间,他半掩着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映射出来,长长的睫毛颤颤的撩拨着他的心,眉眼细致美好,嘴唇丰润粉嫩,汝修情不自禁用手指抚着他的嘴唇,他的唇柔软温暖,细腻的触感酥麻的传至心底,仿若有种情感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春》终于完结了,满血更新中!!
Fighting!!
☆、维那
钟鼓清幽,木鱼阵阵。
神圣的殿堂,佛高高在上的俯瞰着芸芸众生。
祁旦缌跪于蒲团上,闭眼冥思,却恍若看见千盏莲灯在山下明明灭灭,睁开眼只见殿堂中的香鼎之中袅袅的檀香萦绕,烟雾之中似有群鹤舞空,唳于云端,别有趣味。
殿堂首位一阔面厉眉的维那,冷声斥道:“祁旦缌,你作为佛祖俗家弟子,竟公然破戒饮酒,是为大不敬!背诵自警文!”
祁旦缌低眉垂首,挺直腰背跪在蒲团上,轻声背诵自警文:“神心洞照,圣默为宗;既启三缄,宜遵四实;事关圣说,理合金文,方能辅冀教乘,光扬祖道;利他自利,功不浪施。清规戒训,常应守护。宁有法死,不无法生……但依金口圣言,莫擅随于庸辈,如不应食葱韭薤蒜圜荽、酒肉鱼兔及乳饼酥酪,如遇病缘,宁舍身命,终不以酒肉俗味毁禁戒、非时食小食,并是非时之食也;财色之祸,甚于毒蛇,尤当远离……”
住持虽不约束祁旦缌的行径,可偏生戒堂头首维那对此甚为苛刻,寺内弟子皆敬畏之。梵语维那,此曰悦众,凡僧中之事并主之。
祁旦缌背完自警文,便被维那师傅罚到延寿堂东堂抄写经文,禁闭三日。
祁旦缌对东堂里的经书都很熟悉,取了几本放于沉香桌上读了起来,虽已看过很多遍,每次读却有另一番感悟,佛法精深,果不是他一时可以参透。
半晌,祁旦缌已经抄了大半本经书,窗外有雀鸣叫,抬起头望了过去,几只雀儿欢快的在枝头嬉闹,颇为欢快自由,祁旦缌将笔放在一边儿,起身整了整衣衫踱步到窗外。
东堂阁上,遥望去,风吹雨响的竹林后,是巴桑寺重叠泛青的屋顶,黛色的廊檐回环九曲,位居山腰。其下有一近城名曰:溪城,溪城处于万山之中,弹丸小邑,繁华热闹,民情淳朴。此时城内已升起袅袅炊烟,乡情满溢,令祁旦缌不禁想到了他们门隅那个小镇。
眼光流转,顺势望向山上,但见那可冲天直耸的大树,牵着彩色的经幡在飘扬,缕缕香烟昭示着有起早的香客正在祈福,天色已透亮,靛青中蘸着些洇蓝。
祁旦缌是被维那师傅叫醒的时候,那是天色刚蒙蒙亮,本来是要当晚就回家去的,哪知他竟喝多了,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偏巧被为人严谨的维那师傅发现,一身酒气尚未褪去,他头脑昏沉的便被带去了殿堂接受训斥。
于昨日的记忆已记得不真切,似乎在半塘偶遇了汝修公子,还与他一同饮酒划船,之后的记忆便没有了,想来应该是汝修公子将他带回来的吧。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愧疚了,自己醉酒还劳烦了别人,他应当去向他表示谢意才是。
祁旦缌回神时,已经过了些时候,转过身却见那少年身着一身洁净白衫,腰间系着碧翠玉佩尾缀着淡色流苏,清俊冷傲的坐在书桌前执笔书写,神情严肃而认真。
似是意识到祁旦缌的目光,汝修方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便转过目光,投于经书上,平缓冷调的唇线微动:“我帮你抄。”
祁旦缌挑了一下眉,似乎很惊讶他会对他说话,昨日醉酒对汝修是否与他交谈过并不清楚,今日乍听他说话倒是有些新奇了,他的嗓音干净中透着些沙哑,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些冷味。
祁旦缌走过去,说道:“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必做这劳神费力之事,放着我来抄写便好。”
汝修垂着眼睑,不轻不重的说道:“不碍事。”
祁旦缌看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也便随他去了,自己搬了一个漆木櫈临了方桌的一边坐了下来,随手拿了另一本经书也抄写起来,一时间,东堂阁内只有沙沙抄书的声响,伴着窗外的雀鸣倒也惬意自在。
少顷,祁旦缌清朗的声音响起,像一阵清凉澄澈的细风温温软软的钻进汝修的心里,“昨日的事情劳烦你了,还有……今日你帮我抄书之恩,我且记下了。”
澄静缄默,彬彬儒雅。
这是汝修对祁旦缌的印象,他沉静的时候,就那样站在红尘里也好似能孑然一身的纯净着,偏偏此刻他对祁旦缌这种有礼而疏离的态度有些不悦。
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在宣纸上渗出一小片墨迹,嘴角动了动说道:“你待人从来便是如此?”
祁旦缌怔了怔,“汝修公子此话是何意?”
汝修放下了笔,转过脸看他,“你待人一向是这样疏离虚伪么?”
祁旦缌对他的话有些惊讶,“虚伪?”随后脸红了红,垂下了眉眼,额前的碎发遮着,看不清他的情绪,“我从不知晓自己竟给人虚伪的印象,再说你我之间,本就无多少情分,以礼相待有何不对?公子这话未免太伤人。”
汝修转身走出东堂,在东堂门口时,停下脚步背着祁旦缌说道:“那你从此以后便不要成我为‘公子’。”起步走开了。
祁旦缌看了许久,才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心中倒舒了一口气。祁旦缌原先见他性格冷淡为人严肃,也不好与他亲近,没曾想他也是个好交友之人,祁旦缌也是喜交友的,时常随一些志趣相投的友人聚亭赋诗,别有趣味,想汝修也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俩人倒是说得上话的。
祁旦缌在东堂被禁足了三日,经常会与汝修碰面,虽汝修还是不甚爱讲话,但祁旦缌明显觉察出他的改变,觉着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嘴上不说却时常帮祁旦缌做些事情,每日桌上抄好的经文便会多出一叠,虽然他抄写的经书很容易被维那师傅识出,他这份心意却是真的。
祁旦缌也照顾着他的伤情,小半月下来,他腹部原来那瘆人的伤口已经愈合,院内有医术精湛者将其伤口缝合,近日也拆了线,伤口留下的疤痕虽狰狞可怕,已生出新肉,不日便可康复,除此之外,汝修身上其他的小伤早已治愈,已无性命之忧。
近日,祁旦缌可出延寿堂,一早便起了,走在寺内透气;路遇一沙弥,此沙弥是祁旦缌曾在山下救下的一个落魄少年,舞勺之年,稚气未脱,名曰:林映牧,于是祁旦缌便将他留在寺内剃发为僧,寄以为生,在寺内以原名唤之。
林映牧对祁旦缌怀有恩情,见祁旦缌时正手拿扫把清扫石板上落下的枯叶,丢了扫把,欣然奔至祁旦缌身侧,他们二人身高年岁相仿,林映牧大眼之中更显得稚气天真,说道:“祁旦缌,你被罚抄经书,可还好?”
祁旦缌笑曰:“无碍。”
“你醉酒那日,我见你被那个你搭救的男子抱回了延寿堂,本以为无事,后却见那人去了维那师傅的半月堂,说是要了些醒酒药,才会招致维那师傅惩戒与你,我不甚喜欢那人,你且不要与他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