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莫有问看着王文刚的那一头白发,缓慢地笑了,“原来书上说的一夜白头还真有其事,我还以为是说故事的人讲出来骗人眼泪的……”
莫有问看着王文刚,当年,在东水阁,他挑着两桶山泉水从山上下来,师傅远远地坐在一颗松树下面下棋,那个恭恭敬敬站在师傅身边说什么的青年,却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竟然冲着他笑了笑,当下就走过来替他挑了那担子水:“这山上的桃花开得真好呢,爸,这么好看的人,你怎么舍得让他来做这些粗活重活,如果是人手不够,我再给您雇两个智能狮,怎么样?”
王中文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黑白棋子当中缓慢地捻起一枚来安静地放下,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了一眼。
莫有问当时会意,立刻过去抢青年手中的担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凡事讲究亲力亲为,还是多谢先生你的帮助。”
青年没有和他抢,反而是站在山道的桃花旁边,静静地看着他挑着水健步如飞地从山道上走下去,弯腰将水桶里面的水灌进大水缸里面。
他不是不知道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只是那个时候久在山中居住的莫有问,并不知道王文刚的神情代表着什么。
“臭小子,你一年到头不会来看我几次,每次来就想着要拐走我的弟子,”王中文适时地咳嗽两声,“晚饭之后你就下山。”
莫有问这才知道了,原来看上去很是俊朗的青年人是师傅的独儿子,听说在山下的军事学院里面有很好的成绩,也算是帝国军方最为看重的人,偏偏,师傅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儿子。在师娘故去之后,就独自居住在东水阁里面,也拒绝使用联盟的那些高科技的产品。
都到了这会儿,还在坚持使用蜡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大约只有东水阁的阁主,师傅王中文了吧。
莫有问倒是不排斥这样的生活,简单,宁静。像是山道上师娘亲手栽种的桃花,现在也已经开得这样好了。他取来了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过去用新挑回来的水开始煮饭烧菜。
没想到,他才一动作,师傅的儿子就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来:“天哪!你竟然会做饭!真稀奇,用这个黑漆漆的锅竟然可以煮出米来?”
莫有问好脾气地笑笑,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你可真好看。”青年没有再纠缠,只是环抱了双手,站在厨房的门口,细细打量起他来。
他在山上的日子居多,虽然有时出了东水阁去,也会遇上被人盯着瞧的时候,可也远没有现在这人这么放肆的。莫有问抬头悄悄地看了师傅一眼,却发现师傅根本不在意,似乎只关心自己棋盘上的棋局。
莫有问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直视站在厨房的青年:“王先生,这厨房油烟大,你站在这里等会儿该呛着了,再说了,如果你不想晚饭吃炒糊了的饭菜的话,就过去陪着师傅讲讲话吧。我一会儿就做好了。”
“文刚。”
“嗯?”他不太明白青年说的话。
“我叫王文刚,很高兴认识你!”青年冲着莫有问伸出了手,然后在他的一脸错愕之下,狠狠地握着他的手来回摇晃了两下,之后再不纠缠,立刻就去缠着老阁主说天说地去了。
或许,从那天相见开始,王文刚就对他很是感兴趣了吧,只是当时他们两个人都只当那是一种微妙的情分,没想到日后会给他们带来这样的痛苦。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原来正是这么一回事。
“你原来……也会变成这样——”莫有问从回忆当中回神,看了看站在一片桃林当中的王文刚,当初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身形的白发老人。
王文刚不知道莫有问心思,只是有些羞于见故人,加上莫有问提起黎亭和小孩的时候,他往前走了一步,最终还是踉跄了一下,险些往前扑倒下去。
莫有问从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原来你也有这样无力的时候,文刚,当年你这样将我从山上拐走的时候,我总觉得你的手臂是这样的有力,任凭我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掉。”
“别、别说了……”王文刚颤抖着双手抚摸上莫有问的,“有问,别说了……”
重提当年的事情,只能够徒增今日的尴尬而已,何况当年,王文刚和莫有问都清楚,主动去撩的人,正是王文刚自己,先撩之后却又不敢靠近、之后残忍抛弃,才换来了今天的这种状况。
莫有问搂着王文刚也陷入了沉默,他今天来这里也不是要和王文刚重修旧好的,如果他们两个人能够回到过去,他也不用在那样的废弃星团上躲那么久,于是,他轻咳一声道:“文刚,我今天来找你,是真的有事情找你。”
王文刚听了,转过头来看着莫有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那么,进屋谈如何?我……其实这些年已经学会了,当年你和父亲一起在追求的那种饮茶的境界,最后一次,有问,我想……泡一次茶给你喝,好吗?”
莫有问看着王文刚眼中那闪烁的光芒,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王文刚站在他身边说的那句“你真好看”,似乎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又回来了。
但是一想到他此行的来意,莫有问无奈地笑了笑,终于将眼眶里面的水汽给忍了回去:“好,让我看看你的手艺。”
第92章 解忧
王文刚在顾山中央的这所房子很是简陋,只有一间房,灶台和吃饭用的桌椅板凳都敞开来放在外面,不过所用的茶具倒是看上去十分精致的样子,紫砂壶上面的包浆也不像是作假出来的。
“你坐。”
王文刚指了指一张条凳,之后看了看莫有问的表情,他又有些尴尬地补充了一句:“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这一样还是前年我自己做的,你不嫌弃也罢……”
“没什么好嫌弃的,”莫有问很快地就坐了上去,“离开侠客岛这些年,你猜猜看我是在做什么?”
王文刚没回头,他还是很认真地盯着那水,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这些年,想必你也是吃了不少苦,肯定没有在东水阁上过得快活。”
这个问题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偏偏莫有问就是吃王文刚的这一套,他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在一个废星团上当了拾荒者,那时候遇见了黎亭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认出我来。想来,师傅说的没有错,我是不大适合这种生活的。我是指——当什么侠客岛的第二王权者,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联盟办公大楼里面的照片,照片上的你我还真是年轻啊。”
“你去过了联盟大楼?”
莫有问点点头,看着王文刚端着茶水过来在他对面坐定了,这才开口继续说:“外头局势紧张,我不能不回来看看。”
莫有问的话说了一半,剩下一半他不想要告诉王文刚,何况,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他看着王文刚在认认真真沏茶的样子,当真想不出,这是当年那个你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个十分钟他都要抓耳挠腮的青年。
“这些年侠客岛都是在谢君怀和谢家的……”
“尝尝看。”
莫有问的话没有说完,王文刚就递了一杯茶水给他,他便干脆不说了,只接过来王文刚的茶水。闻香味他就知道那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可是贵在茶水好,而且泡茶的人用心,入口的感觉似乎也不错,莫有问浅尝了一口,之后又品了一会儿甘甜的回味,这才开口说:“如果师傅在世的话,想必也会高兴,他这一生的愿望都是希望你能够安定下来。”
王文刚不置可否,只是给莫有问添茶。
“很多事情,总要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只是我和父亲,一早就没有了这种幸福。”
王文刚当然不会忘记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他更是不会忘记东水阁还有父亲的那些理念,否则那时候,父亲过世的时候又没有什么人教他,他怎么会那么快就上手、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东西。
或许莫有问不记得了,可是现在他用着的,多半是从东水阁的大火之中抢救出来的。甚至是这满园的桃树、花草,也都是从那片灰烬当中提取出来的。
母亲死后,看着父亲那样子生活,王文刚很早就告诉过自己,他一定不会像是父亲这样,专情重义,一辈子都在一棵树上吊死。用情太深的人总是不会太长命,就好像是会父母的生离死别。
桃花开得再好,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莫有问。
这些事情,王文刚从来没有和莫有问说起过,毕竟他们的现在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无论是白头相对、还是生死永隔,王文刚只是想要看着莫有问在他这里喝一壶茶,露出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么正是“夕死可矣”了。
“是啊,珍惜现在所有是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可惜,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东西,永远满满地占据着心灵和眼睛。”莫有问感慨地看了王文刚一眼,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壶茶已经饮尽了,他站起身来,是该和王文刚说说他今天的来意了。
王文刚何等敏锐,立刻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温存到现在为止了,于是他也苦笑一声,站起来,等着莫有问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