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鹤看也不看他,对着守门的几人,“让我进去。”
顶着一张和阁主怀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守门的一干人皆是一愣,却不约而同让开了路。
引鹤进门,却对夏晏归道,“你是皇帝,在这儿守着像什么话?”
夏晏归身形微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只低低道了声,“国师说得是。”
他转身离开,戚干道一众党羽的倒下,不过只是开始。夏晏归神色冰冷,好似方才的稚气在那一片血色中猛然脱离了。
☆、第七十章
“佛心不会有事的。”
身后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花子夭头也不转,并不理会,只死死盯着床上因失血而脸色苍白如纸的人。
花子夭用的是故人阁的医者,此刻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和床上此刻紧闭着眼的年轻和尚一模一样,心下已知接下来的事便不是他该知道的。
他低着声音,呈上一张单子,“箭上无毒,距要害处亦有一寸之差,只是小师父气血虚弱,需好好调养,但不宜大补,属下已开好了方子,还请阁主过目。”
“放在桌上,下去罢。”
故人阁价值千金的伤药跟不要钱的一样尽数敷在这位年轻和尚伤口处,这是花子夭一直携带于身,却不想居然用上了。
花子夭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愤怒。
待故人阁医者出了门,引鹤才靠过来,把了敕若的脉,的确脉象虚弱,但有能花子夭所给的药吊着,一时间也无大碍。
“花子夭,你看他的眉心,”引鹤淡淡道,“若我有法子将佛心挖出来,你拿了佛心便走罢。”
敕若的眉心有淡淡的白光浮动,像是身体过于虚弱,佛心竟再次出现护体。
花子夭未动,“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你管。”
“你一开始便是为了佛心,”引鹤说道,“我相信他也明白,却不知他为何定要跟着你了。”
花子夭抚上安静躺着的人的眉心,那淡淡白光便绕着他的指尖浮动,他轻声笑,“自然是本尊魅力太大,傻和尚爱上我了。”
引鹤却笑起来,“他是佛,去了所有情'欲。”
花子夭微微扬了扬精致的下颔,“本尊是凡人,有一切情'欲。”
“那又如何?”引鹤也微微扬起头,“即便他不是佛,也断不会爱上你。”
花子夭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说你知道和尚的来历。”
引鹤微微抿嘴,“待他醒来后再说。”
“那他如何识不得人世情爱,”花子夭道,“他告诉本尊他的目的便是此,若是不是情爱,又如何成佛?”
引鹤沉默,半晌道:“他本就不该成佛。”
花子夭目光如炬,定定看着引鹤,后者却不动声色,站起身来,“花子夭,当初我请你进宫作帝王师,你是不愿,我逼你迫你,终抵不过晏归一个天下来得有说服力,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花子夭绝无可能染指这天下一分一毫!”
花子夭神色不变,“国师这是要兔死狗烹了?”
“非也,”引鹤摇头,“只是让你认清形势罢了。”
花子夭不语。
引鹤斟酌了一下,继续道:“若是你要敕若的佛心,我可以帮你,但敕若我要带走。我身体不太好,他也不能长留在皇宫之内,戾气太重,我会带着他去找玉簪的主人,你要走要留,随你。”
他顿了顿,“晏归早晚是要自己撑起这天下之重的。”
花子夭还未听完,神情已经冷了下来,“国师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花某竟是看不明白了,先是让本尊进宫,又出条件让本尊来做这帝王师,现要逼本尊弃位天下的同时,带走和尚?”
引鹤一怔,“我已经说过,佛心你可以拿走,我会帮你。”
见花子夭仍是神色淡淡,引鹤以为是其不信,只好又补充道:“因为,那是我亲手种下去的。”
话毕,花子夭笑道:“国师此言不觉过甚?”
引鹤轻声叹道:“你是聪明人,是不是假话难道你听不出来?”
花子夭不答
引鹤准备离开,“待他醒来后再说罢。我希望你要的只是佛心。”
待室内再无一人,花子夭突然轻声笑起来,抚着敕若苍白的脸
“若是再早一天他如此说,本尊必定会同意,可如今你躺在这儿了,用尽了本尊上好的伤药,本尊又如何舍得放你走?”
“自是要好好偿还才是。”
床上年轻的和尚闭着眼一动不动,任凭一双作孽的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搓去。
次日,敕若便悠悠醒转。
昨日,引鹤不顾封塔之令擅自出塔一事夏晏归并没有作出任何举动,于是封塔一说被不由自主地作废了。
敕若刚醒过来,花子夭抱着他查看了胸前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他这才夸张地送了口气,一双妖孽的眼无限委屈地盯着敕若,“和尚,你害得本尊好苦啊!”
敕若:“?”
“你看你,胸口中箭,昏迷不醒,我担心你,连口饭都没吃,”他指着自己的脸颊,“你看看我这儿,是不是都瘦得凹下去了。”
敕若自觉眼神不太差,可花子夭的脸实在红润光泽,他有些虚弱地摇头,没看出来。
花子夭:“……算了,你醒来就好。”
花子夭喂他吃了药,虽不是伺候人的主,但也算吃过苦,敕若只呛了一下,苦得发涩的药水就尽数进了肚。紧接着是一颗蜜饯,敕若含在嘴里,有些疑惑地看向一直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妖孽。
花子夭微微一笑,“待你伤好,我们便走罢。”
他突然说出此话,连自己都是一愣,就在方才敕若朝他看过来的一瞬,桃花眼里还带着些微的湿润和疑惑,他不知怎么的,便脱口而出,好似在那一刻真的云淡风轻,再没有比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更重要的了。
“跟我走吗?”花子夭还是问道。
敕若没有犹豫,点头。
花子夭此刻相信,即便引鹤的真实身份是敕若的爹,这傻和尚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笑起来,迎着敕若疑惑不解的目光吻了上去,没有加深,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敕若连眼睛都未闭上,但却在花子夭离开的那一瞬,微微扬起头追了上去。
“呵!”一声轻笑,花子夭轻钳住敕若有些细瘦的下颔,吻住了追逐自己的薄唇。
细碎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窗外秋景闲煞,窗内春意羡煞。
他们最终没有走成,齐琬容怀孕,普天同庆。
国师病发,花子夭领着敕若去探望,引鹤告诉他们,“皇帝不想要这个孩子。”
“只要我在这一天,他便安不下心,”引鹤气息虚弱,“但他奈何不了生死,我死了,他再无法子折腾。只有皇帝心稳下来,天下才得安宁。”
敕若垂眸,“国师何出此言?皇帝也并非迷梦中人,他终究是会明白的。”
引鹤摇摇头,“是我将他带大的,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
是夜,夏晏归竟找来浣竹宫,自敕若受伤之后,朝廷大刀阔斧地整改,而花子夭撤出了故人阁的所有人,不再参与政事,自是也不再做那帝王师,滞留在此的唯一原因不过是引鹤病发,敕若不愿走罢了。
夏晏归一进门,便道:“敕若师父,朕有话同你说。”
敕若正在抄写经书,花子夭闲得无聊,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敕若身上,品着茶。
听闻此话,敕若看了花子夭一眼,后者挑了挑眉,但没说话,敕若点点头,站起来,“皇上,请。”
夏晏归要说的还是那件事,他不能让引鹤死,而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敕若。
但这一次敕若却拒绝了他,“皇上,小僧能问一个问题吗?”
夏晏归皱皱眉,“你问便是。”
敕若道:“如果最初国师没有将皇上带在身边,如今皇上会是什么样子?”
夏晏归冷笑,“什么样子,在这深宫之内,恐怕早已成一缕孤魂。”
敕若垂眸,“也有可能是,皇上会成为真正的皇帝,早早看透生死,稳坐于皇位之上,心存天下,只有苍生。”
“他舍不得。”夏晏归只道。
“舍不得什么?”敕若道,“皇上觉得这样太苦,国师舍不得?”
夏晏归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是。”
敕若摇摇头,“国师和皇上不一样,他早已明了生苦死哀,而他现在唯一遗憾的是,你没有明白。”
敕若呼了一声佛号,无悲无喜,“国师所做一切,不过是在弥补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
夏晏归眸中仿佛有什么碎了一般,全身发抖,“他,他认为当初抚养朕是错误的决定?”
敕若不语。
“何苦逼朕?!”
夏晏归红着眼眶,沉默良久,他转身离开,“你救他,朕留下那个孩子。”
敕若垂眸,听着少年天子的脚步有些踉跄地逐渐远去。
引鹤说得很好,是他将夏晏归一手带大,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这个年轻的皇帝。引鹤让敕若这么说,夏晏归的反应同引鹤所述亦是一致。
最终,不过是要留下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