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莲找到了,不拘多少,带回去圣湖,交给塔祭司,让他看着用药,希望能治好康弟和纪叔叔的身体。”肖佑也不勉强,他挨着敖沂,犹豫一下后,还是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肩,自我安慰道:我这是在安慰他。
“……”敖沂剧烈颤抖,牙关紧咬,他知道自己很失态、很狼狈,但就是控制不住——自从那龙出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酸涩无措,偏偏无法言明,独自憋得内伤。
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伤心?
这个问题,肖佑大约知道答案,因为他早开窍,但他不敢相信,并且觉得荒谬——那怎么可能?我守着他长大、守了这么长时间,那怎么可能?
“眼睛特别痛是吗?都怪这天太干燥,我也吃了一肚子的灰。”肖佑避重就轻,东拉西扯,他很了解敖沂,知道对方的心思。
“嗯。”敖沂果然勉强回应了一下。
肖佑顺势把水囊递过去,好声好气地劝:“那你自个儿洗洗?一脸的泥,沾着不难受吗?”
“嗯。”敖沂接过水囊,仍旧单手盖着眼睛,呼吸也没调整好。
肖佑只得起身,说:“你自己收拾收拾,我出去看看。”走两步后,肖佑又折了回来,最后劝几句:“别胡思乱想,那是意外,不是谁的错,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回家呢?纪叔叔肯定要担心的,他本来就忧思深重,你多想想他的身体。”
说完,肖佑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敖沂独处半晌后,长长吁了口气,把通红的眼睛露出来,从水囊里倒了清水,把眼睛周围的泥浆洗去。
我究竟为什么这么伤心啊?
敖沂冥思苦想,失神枯坐着——找到了芝莲,对他而言不是解脱、反而更烦躁难受了。
第二天中午,希图带领圣湖护卫赶到,集齐了海陆空三族兽人,全在鳄兽谷东南角摸爬打滚,忙得热火朝天,陆续找到不少芝莲。
第五天清晨,下雪了。
敖沂从树屋醒来,推开窗,怔愣地看,任由冰凉的雪花飘进来。他清瘦了很多,剑眉星目,唇紧抿,侧脸俊逸无俦。
“沂儿,发什么呆呢?”希图大踏步进来,“啪”一下把窗关上,他年长许多,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小弟:“赶紧把衣服穿好,陆地不比海底,冷着呢,今天早上吃雉鸡肉,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吃饱了咱就回家。”
敖沂混混沌沌的脑子总算稍微转起来:“回、回家?”
希图手脚麻利帮对方把衣服披上,推着他往外走:“啊,都出来一个多月了,还不回家?”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希图虎目一瞪,威严尽显,沉声强硬道:“龙果带回去了,芝莲也找到了,如今下雪,还不回去作甚?”
敖沂不吭声。
“唉~”希图惋惜道:“敖玄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滑坡是山神之怒,谁都没本事阻拦,多亏你当日警醒,否则要是你们也……那可怎么办呐!想开点,啊,世事无常,人有旦夕祸福,逝者自有神照应,活着的要好好活。”
敖沂无法释怀,但又不想兄长担忧,只得岔开话题道:“图哥,芝莲已经送回去了圣湖,也不知道塔祭司怎么处理的,希望能让康弟好起来。”
希图揽着敖沂的肩,忧心忡忡:“我离家前,塔祭司早到了,他是用汤药让康儿沉睡——但成日睡怎么行?始终不是个办法,哥也希望芝莲能凑效。若真有效,今后要是敖玄的家人找了来西西里,我们必定要将他们奉为贵客、恩人、好好报答的!”
敖玄的家人找来西西里?
可他的尸首还埋在几座大山之下,挖也挖不出来,他的家人……
敖沂悄悄深呼吸,心里堵得异常难受,实在没法想下去。
待吃饱后,希图果然催促着返家,肖佑松口气,立刻顺从兄长的意思去做,容吉容祥看看王子的表情,暗地里也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了行囊,眼巴巴祈求地看着希图,就指望他帮忙劝劝。
希图哪里有不明白的?他走过去,拍拍敖沂的肩,粗犷豪迈又亲昵地哄劝:“回去了,嗯?我父母和康儿,还有你父母和瑞瑞、容革他们,全等着呢,再不回去,长辈们多担心?”
敖沂无从拒绝,脑袋像有千斤重般,点了一点。
“好!出发!”希图拍板大喝,爽朗道:“劳烦猛禽兄弟们了,带我们一程,等回到圣湖后,务必请留下来好好歇一歇!”
不多时,一群雄鹰展翅,冒着风雪高飞,敖沂的心极端失落空虚,死死盯着下方的鳄兽谷,突然开口说:“肖佑,下去看一看好吗?”
“看什么?”
“下雪了,他说芝莲下雪时开花,九层纯白重瓣。”敖沂说到这里时,觉得理由不充分,想想又补充一句:“倘若芝莲真的有效,那咱们应该好好了解它的生长习性才对。”
肖佑欣然答应,对于力所能及的要求,他无法拒绝,缓缓盘旋着往下。
贴近地面后,敖沂忙睁大眼睛看:
在黑色结薄冰的地面,除了少许积雪之外,果然见到几株傲雪凌霜的嫩绿茎杆、顶着九层纯白重瓣,在寒风里摇曳生姿。
“看到了吗?”肖佑特意又靠近些。
“看到了。”敖沂涩声回应。
“那,回去吧?”
“……好。”
*****
高处不胜寒,雪花纷飞,雄鹰从鳄兽谷上空疾速飞离,敖沂的脸颊被风吹得刺痛、麻木,那感觉直深入到了心里。
——我想,我真的有个特别宝贵的什么东西,永远丢失了。
☆、第36章 圣湖小住·猎归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
白雪笼罩着西西里大陆,北风凛冽,阴寒入骨,圣湖冰封,只有木屋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矗立着。
冰雪封冻的寒季,就是西西里海龙族最空闲的时候,纪墨一家通常会来圣湖小住,既是拜访问候兄长一家,也是放松休憩一番。
纪墨坐在藤椅上,裹着厚厚的大毛披风,身上总算胖了些,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有神,正问起:
“康儿呢?怎么一大早起来就不见他?”
青哲宠爱地抱怨:“唉,跟着希图革革他们去林子里打猎了,自从化了人形,他是天天闲不住,上窜下跳的,晚上睡觉就喊腿疼,我都懒得理睬他!”
“呀~”敖瑞一条小龙趴在摇床边上,十分的失望:“哥哥们出去玩,又不带我,因为我没有脚。”
为人父母最听不得这种话。
纪墨扶额,马上安抚:“瑞瑞怎么会没有脚呢?你只是还小罢了,等成年化形,就可以跟着去打猎了。”
小龙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摇床。
青哲连忙哄:“瑞瑞,外面下大雪呢,冷得很,你这个年纪受不得冻,等哥哥们回来,我肯定让他们带你玩!”
“那,滑冰滚雪球可以吗?”小龙眼睛一亮,满怀期待地问。
青哲一口答应:“没问题啊,你想要哪个哥哥陪玩都可以!”
敖白敖泱兄弟俩一般般的严肃端坐,低声分析着西西里的局势,把海洋四大龙族、陆地几大兽人部落的现状拿出来深刻讨论。
“沂儿呢?怎么还不上来吃东西?”青哲关心问起,“我早上看的时候,他没跟着去打猎啊。”
纪墨的表情定了一下,微蹙眉,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小龙就已经脆生生地透露了:“哥哥在休息,他累呀,不能去打猎啦。”
那边的敖白也皱眉,不赞同地刚想开口,但被敖泱慢条斯理地抢了个先:“这次沂儿去鳄兽谷忙了个把月,确实累,瘦得脱形,也就这段时间能歇歇,由他去吧。”
“可不是嘛!”青哲赶紧帮腔,“要不是他们几个及时找回芝莲,康儿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我们的心都要焦了。”
一提起芝莲,大家的表情就全变了几变。
不可避免的,他们都想起了敖玄。
纪墨摇头叹息:“芝莲确实是神药。那敖玄入海时,是沂儿负责接待的,我当时病得厉害,也没能出去见一面,真想不到……唉~”
“生死有命。”敖泱极有长兄风范,缓缓劝慰,“滑坡我远远见过几次,那是瞬间要命的意外,防不胜防,沂儿肖佑他们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要感恩神的庇护。”
“何尝不是呢?”纪墨后怕不已,唏嘘道;“不瞒大哥说,事后我光听着都受不了,要是真有个万一,叫我们怎么办?幸亏海神有灵。”
青哲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他的心情更是复杂,怔愣着,伤感道:“唉,我倒是见过敖玄,他在这儿歇了一晚上,话不多,年纪不大,但很有礼貌,他还安慰我、答应找到芝莲送我们家一些……唉,那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怎么就没躲开呢?唉~”
时隔不久,小龙也还记得敖玄,他趴在摇床栏杆上,好奇问:“爸爸,死是什么?那条奇怪的龙死了吗?”
纪墨抬手摸摸幼子的额头,并不回避,而是简单解释道:“死亡就是结束。你还小,用不着考虑那些,听话、好好长大就是乖孩子。”
小龙懵懵懂懂地点头,身子一歪,滚倒在摇床里,抱着个水晶球欢快玩耍,以他的年纪,显然还理解不了死亡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