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玄带路,一直往峡谷底部走。
越往低处,林木藤蔓就越繁茂,浓绿欲滴,颜色饱满得诡异,湿冷之意刺骨。
加上挥之不去的在湿润环境下腐烂植物的特殊味道,兽人们默不作声,咬牙忍耐,都很能吃苦。
雨水透过遮天蔽日的树枝叶子滴落,将他们浇得湿透,黏糊糊,汗流浃背,逢坡爬坡,逢坎过坎,体力不断消耗。
期间,敖玄一直在最前面带路,他不但腿长,体力精力也吓人,保持匀速步行,时常回头看,要是哪个兽人喘得厉害了,他就会默默停下来喝口水。
短暂休息时,敖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敖沂就坐在对面。
“嗳,敖玄,你真够可以的!”敖沂笑眯眯,羡慕又赞赏:“我从没有单独穿行过陆地密林——小时候是没化形,长大了是没机会。”
呆头龙立刻告诫:“你不能单独行动,很危险。”
敖沂难免不服气,一挑眉:“其实我经常上岸,有什么危险?”
“……可你是王子啊,龙王龙后不会允许你单独行动的。”
“哈哈哈哈哈~”敖沂忽然想起什么,朗声大笑,乐不可支地回忆:“小时候,图哥总逗我说林子里有专吃龙的怪兽,啧~真是的哈哈哈~”
肖佑戏谑道:“偏你还真信了,探亲回来害怕好几天。”
“喂!”
敖沂说说笑笑,忽见对面那龙又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莫名觉得不好意思。
又小半天后
“小心!”敖沂伸手一扯,将险些滑倒的容吉拉回来,“看着点儿脚底下,全是褐苔。”
容吉气喘吁吁,羞愧难当地连声道谢。
这时,前面的敖玄也站定,半晌后如释重负,吁了口气,回头高兴地说:“我想我找到那条河了。”
他们站在一块巨石上,身后是泥泞不堪的陡坡,下面传来轰隆隆带回响的水声,显见底部还很深。
“哎呀,总算找到了,累个半死也值得!”容吉疲惫又欢喜,兴冲冲过去探头朝下看,可惜底下全是绿植,连片水花都看不到。
大家都很激动。
肖佑刚想往前走几步时,忽然被敖沂扯住胳膊。
“怎么了?”肖佑停下,银灰色的眸子耐心中带着隐秘的爱意。
“嘘~你们听。”敖沂手掌举高不动,屏息做侧耳倾听状。他上岸后看什么、听什么都陌生新奇,跟其他兽人相比,反倒更敏锐了些。
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又好像近在咫尺,有微弱的“啪嗒啪嗒、扑簌簌”之声传来,敖沂听得清楚,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动静。
是野兽吗?
肖佑同时高抬手,阻止大家说话动作,凝神细听。
敖玄那时扭头看到王子纳闷的表情,想往回走,谁知,就在他刚抬脚时,前面陡坡上突然传来“轰隆隆、垮啦垮啦”的巨响,敖玄下意识抬头看。
肖佑瞳孔缩小,即刻厉声爆吼:“是滑坡!快撤!跟我撤!”然后他反手抓住敖沂胳膊、扯得敖沂摔倒,瞬间化为雄鹰,纵身一跃展翅,抓着敖沂腾空而起。
不等海族们反应过来,深知滑坡惨状的鹰人立刻化形,幸亏他们的族长肖佑先做出了表率——要救没长翅膀的龙离开!
于是,混乱危急之下,鹰人抓起身边的海族,一群雄鹰挤在不大的空地上,起飞是很不容易的,但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那么两三秒的时间,身后陡坡的湿润松动土壤、裹挟着折断的大树小树,瞬间倾斜而下,此处是峡谷低处,要是没长翅膀,根本避无可避。
“啊!”
“海神啊!”
“快快快!”
兽人们之前站立的巨石倾斜翻倒,足以毁灭一切生命的半个山头以雷霆万钧之势滑落。
死亡,有时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最先起飞的是石头边沿的鹰人,然后是肖佑,他们急速扑扇翅膀,斜飞并拔高。
“别慌!都飞上来!”肖佑厉声指挥。
这是敖沂第一次亲眼见识山体滑坡,根本措手不及,心脏疯狂跳动。
“快上来!”敖沂急得要冒火,双目圆睁,紧盯最后起飞的那只鹰——随着翻倒的巨石,那鹰身形不稳,只晃一下,就耽误了救命时间,被折断的树杆刺中翅膀,哀鸣一声,眼看他和他背着的龙要被活埋时,肖佑冒险极力靠近,本能地想去援救,敖沂则是急中生智,抛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大吼道:
“抓住!”
其余飞到安全高处的兽人全跟着吼:“抓住!”、“抓住快抓住!”意外突发,他们声音都吓劈裂了。
那鹰命不该绝,他爪子一探,竟恰好勾住了绳子,肖佑大喜,立刻全力往上飞,敖沂险些被拽下去,幸亏坐稳了,在两个头领拼尽全力的搭救下,那翅膀受伤的鹰人硬生生被扯了上去。
然而,那鹰人背上带着的龙,却不幸被大量土壤裹挟着、被掩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33章 敖玄?敖玄呢?
“嗬……”敖沂发出沙哑痛苦、长长的一声喘息,他呼吸急促,浑身僵硬,觉得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喉头发涩,心脏缩成一团,握拳至骨节发白发青——虽然跟敖玄认识没几天,但此时却异常的难以接受和悲恸。他大吼:
“敖玄?敖玄呢?”
这次出来的兽人不多,安全撤离后,只需四下一张望,大家就知道失踪的是谁。
——那是敖玄。
“轰隆隆”闷响,大半个山头的泥土都滑塌下来,伴随着树木被推倒折断的“垮啦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雨越下越大,把松软的红壤泡成稀烂泥汤,四散奔流。
敖沂俯身往下看,双目圆睁,一眨不眨,手上死抓绳子、提着刚才救起来的那只鹰,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
几个呼吸的时间,山神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半座山被夷平,幽深峡谷底部被填高,红壤松散堆积,四处翘起残枝断木。
暴雨很快将鹰人的羽翼淋得湿透,狂风肆虐,他们渐渐稳不住身形,左摇右摆。
“快出来,敖玄!”敖沂猛一闭眼睛,极力深呼吸,涩声说:“我们得下去救他,如果不是给我们带路,他不会在这里出事。”
“别急,我们下去看看。”肖佑试探着往下飞了段距离,众鹰人随后跟上。
其实大家都清楚,已经没法救了。
怎么救?幽深谷底,大半座山的泥土沙石,瞬间倾倒掩埋,即使出动猛禽部落和西西里海龙族的全部成员,搬山运土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更糟糕的是,眨眼间附近的山也接连发生滑坡,又急又快,此处峡谷狭窄,地势极为不利。
肖佑气急咒骂一声,只得下令:“危险,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撤!”
“噼啪”恶狠狠几声,上空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大作。
肖佑领头,绕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四处突围,躲避塌落的泥土沙石,不时有兽人被飞石击中,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敖沂毕竟是王子,心里再难过悲痛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大声喝令:“别慌,都帮着鹰人兄弟们挡一挡!”
海族们依言照做,俯身紧贴鹰背,极力帮忙遮挡飞石袭击,有不少被砸得头破流血,痛得大叫。
大自然沉默时温柔可亲,任踩任踏,但一旦发了怒,就是一怒到底,不管不顾摧毁好几座山。
西西里大陆,又一次刷新了兽人对它的印象。
肖佑咬牙,奋力往前,四周的山都那么高,只能绕行、没时间飞越,凭直觉和狠劲突围片刻后,前面终于变宽阔,蓦然出现一条大河——总算安全了!
剧烈喘息着,敖沂极力回头、望向来处,却只见身后峡谷被塌落的红壤填了一路,触目惊心……他呢?那他呢?
敖沂脸色惨白,完全无法接受,眼眶一直发热,翻来覆去地想:他呢?那他呢?
众兽人疲累不堪,突见底下苍翠青峰山脚,生长着一大片耀眼夺目的红花,正随狂风暴雨摇摆。
——兽人们都愣住了,谁也没有说话,不约而同想起早上敖玄说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山脚应该有一大片红色带刺的花。
嗯,他没记错,底下山脚全是大片大片火红的花。
敖沂的心茫茫然跳动,失神盯着下方的红花看。
必须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山神发怒,谁也无力抵挡,敖玄出事,谁都不想看到。那是意外事故。”肖佑面容肃穆,沉痛哀悼:“滑坡堆起来的土,哪怕召集整个西西里的兽人过来也搬不完……”说到这里,肖佑忍不住一声长叹,怆然道:
“惟愿他死后有灵,自回故乡。”
“呜呜~”
最后被救起的那鹰人,开始小声悲泣。毕竟共患难一场,敖玄还主动提供了龙果另一个生长地,人心都是血肉做的,眼睁睁看同伴被活埋,实在是……
死后有灵?自回故乡?
敖沂如同泥雕木塑般呆坐,痛心入骨。
“今后若是有敖玄的亲朋好友来寻,猛禽部落将极尽地主之谊,不枉彼此相识合作一场。”肖佑又郑重许诺。
与此同时,他们沿着河面飞,果然看到了敖玄所说的一串河中岛,高矮面积不一,上面长满绿植。
“这条河下游被滑坡堵塞,又接连下雨,河中岛很快会被淹没,咱们得尽快下去看看。”肖佑高声提醒,然后小声呼唤:“敖沂?敖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