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抱着它,在英灵碑前站了许久,才轻轻将花束放在石碑前。
石碑脚下已经堆了许多东西。
不止花束,还有孩子爱吃的巧克力,一本泛黄的旧书又或者一个漂亮的机甲模型。
礼物形形□□,更衬得那束花不显眼了。
“我爱人以前跟我说过,雏菊的花语是和平和希望。”拉斐尔垂下眼,目光一遍遍扫过石碑上的名字,“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我姑且相信,你们姑且收下吧。”
英灵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他们所属的部队,编号,和死因。
可只有第一、第三、第七军团的军人们,在死因处呈现大片大片的空白。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三个军团在虫族星坚守两个月,付出的代价就是从几十万人的部队,精简到只剩下几万人。
死的人太多了,失踪的也不计其数,医疗班忙碌不休,照顾伤患就已经殚精竭虑,至于死去的士兵……哪里还有空记录他们的死因。
就连拉斐尔自己,都记不起当时他下的命令让多少人死去,多少人痛哭流涕。
然而绝望中最后的希望终于降临。
疫苗研究成功——他们活下来了。
没有死在病毒入侵里,也没有死在虫族的猛烈进攻中。
拉斐尔觉得自己几次带领机甲队突进虫族防御线,却依旧能活下来,也不由的感叹起命运的不可琢磨。
他在石碑前,久久沉默,直到光脑忽然有通讯请求,他才缓缓转身离开陵园。
一路走到停车位,被拉斐尔置之不理的通讯请求也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反复的,持续不休的响着,但偏偏拉斐尔一点都不心烦,慢悠悠地拉开车门坐进去。
拉斐尔一向不太喜欢开车,果断点了自动寻路,坐在驾驶座上远眺风景的同时,顺手点开光脑,“加百列,怎么了?”
加百列实话实说:“就是想看看你哭了没。”
拉斐尔:“……”
加百列:“我以为能看见呢。”语气中的遗憾表露无遗。
拉斐尔:“……”
加百列:“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和我聊聊,别憋在心里。”
拉斐尔:“没有,你可以停止你的通讯请求了。”
加百列不死心,“真的没?”她顿了顿,又说道:“我以为你会很难过。”自责和愧疚,真的能将人压垮。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当年父亲下了让母亲牺牲的命令,直到现在也没能走出来……如果不是有我们给他慰藉,他什么时候崩溃都不奇怪。”每年妻子的忌日,司令就会告假,已经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了。
拉斐尔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曾想过,如果我再聪明些,能预料到虫族的每个动作,是不是就不会死去那么多人。”
“答案是不会。”
“根据已知的情报,我做了我能做的和应该做的所有事情,并尽力让自己做到最好。我再聪明,也无法成为全能全知的神,没法洞悉敌人每一个动作。所以结果不尽如人意也实属正常。”
“虫星驻守的那段日子,我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是搏命。”
“我给了他们在后方驻守的名额,但也许是责任感,也许是天性使然,又或者是迫不得已……我的兵没有一个选择逃避。”
“他们选择了九死一生,保护战友,联盟,人民。”
“事到如今,我没法评判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只是……很遗憾。”
非常遗憾。
那些刚入伍的新兵,对未来满载期待,却连第一步也还没跨出去。
而那些入伍多年的老家伙们,妻子孩子们还在等着他,却再回不去了。
加百列在那头沉默着,半天,才忽然道:“会越来越好的。”和平到来,所有人都会越来越好。
拉斐尔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挂掉通讯,推门下车。
疗养院离陵园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未来没有环境污染一说,哪怕建在市中心,环境也好得可以供病患们休养。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草坪上奔跑,护士推着病患的轮椅,散步聊天,小广场中央的喷泉边,一个少女摆弄着画架,正在给自己的病友画肖像,看得出是初学者,画得鼻歪眼斜,浪费了病友特意摆出的帅气表情。
拉斐尔路过少女的身侧,和她打了个招呼,少女显然和拉斐尔很熟悉,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继续摆弄自己的肖像画。
大厅里的护士长给拉斐尔做了个登记,向往常一样说道:“752床体征正常,脑电波和精神值稳定。”
拉斐尔道谢,坐上电梯到达七楼。
七楼全是高级单人病房,自带卫生间,浴室,阳台,双人床和衣橱。
几乎可以当做旅馆来用。
拉斐尔推开最尽头的病房门,脱下外套挂在衣橱里,将正在病床上熟睡的宴凡抱起来,放在阳台的摇椅上,围了一圈的床单。
接着从浴室的橱柜里拿出剪刀和密齿梳,仔细打量了宴凡一番,动手给宴凡剪发。
宴凡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长得盖住了眼睛,回头肯定要抱怨看不清屏幕,吃饭也不利索,说不准气急了拿着剪刀就给自己剪个齐刘海也不是不可能。
拉斐尔想着想着笑起来,把宴凡的脑袋固定在自己的胸口,仔细地,给宴凡整理发型。
剪刀很利,拉斐尔下手很小心,但这对一个理发新手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宴凡的黑发被剪得坑坑洼洼,长一撮短一撮。
拉斐尔可惜地叹了口气。
他很喜欢揉宴凡的脑袋,头发又软又细,毛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的胎毛。
剪完头发,宴凡的脖子里多了细细的发茬。
拉斐尔抱着宴凡去浴室,给宴凡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给宴凡洗澡很轻松。毕竟宴凡现在的重量还不如红烧肉,还不像红烧肉,洗完澡会螺旋冲刺。
拉斐尔歉疚地给宴凡擦完湿乎乎的脑袋,亲了亲不小心被自己给剪得秃了一块的头皮,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宴凡还是说服自己:“下次就会熟练了。”先拿加百列练练手吧。
将人放回床上,拉斐尔照着护士长给出的新的按摩手法,给宴凡从肩膀,脊椎到小腿脚掌全捏了一遍。虽然这件事可以交给波奇,甚至波奇做得比他的按摩手法精确的多……但拉斐尔还是想自己动手。
贴身照顾爱人可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乐趣,等宴凡睡醒了,保不齐没这种机会了。
拉斐尔将测量体征的电极贴回宴凡的手腕。
“今天我去看了战友们。”
“看他们的不只我,老人,孩子,年轻人,送的礼物五花八门,比如各种糖果——你记得以前跟我说过的巧克力吗?科学院从古地球找到了树种,还原出来后,制成巧克力售卖,很受孩子们欢迎。”
“像你希望的一样,古地球的还原已经被提上日程。”
“等再过二十年,古地球恢复生气,我们就去那里定居。”
“科勒和克拉克升上少将,最近正在忙虫星的清理工作。真辛苦啊,两三天才能睡一觉。”
“只有我这么悠闲,还有长假可以享受……啧啧,想起来我就很内疚——明天吃灌汤包吧?就不给科勒他们打包了。”
“加百列的实习期还没过,忙得晕头转向,短时间内没法来看你,家里的事情全部都交给了波奇,连红烧肉也是波奇在照顾。”
“你的好朋友沙塔,因为厨艺□□被调去了军部的电视台当外援,主持一个美食节目,虽然不善言辞,但好像很多女孩子跟他求爱。”
“自从科学院证明适量食用食物可以增强免疫力和排毒功能和身体素质后,厨师也变成热门职业了……这是个好兆头,我想找个机会和你一起吃烛光晚餐。”
拉斐尔看了眼窗外湛蓝的天空。
“或者我们可以选个好日子去育儿所培育两个孩子……”
“就算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反正你睡着了,等你醒来,孩子也已经生根发芽。”拉斐尔手搭在宴凡的小腹上,恶劣的轻按:“长在这里了。”
“开玩笑的。”
拉斐尔用温柔的目光仔细摩挲着宴凡的眉眼:“男人可不具备这个功能。”
宴凡瘦了很多。
从被注射了病毒开始,宴凡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几次高烧不退,全身肿烂,但最终却撑下来,成了‘免疫者’。但一直,都没再醒过来。
深度沉睡,说白了,植物人。
拉斐尔从虫星回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宴凡从实验室带出来。
当然,科学院怎么可能愿意放走一个如此优秀还‘不会挣扎抗议’的实验体。几次三番争执不休,拉斐尔直接带着士兵冲进实验室才算把人带出来。
“你都睡了八个多月了……还是睡不够,”拉斐尔扯了扯宴凡的脸颊,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口颜色米分白的唇瓣:“真懒。”
微风浮动落地窗的纱帘,带来了属于夏季的闷热。
“首都星现在实行一年四季气温转换,已经不像以往四季如春了。”
“你说过喜欢四季分明的城市……现在如你所愿,你是不是该亲眼看一看?”
拉斐尔起身,将窗帘勾起,真好看见楼下方才正在画素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