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在断崖前站了很久,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几乎要和景色融为一体,又好像随时都会一个纵身跳下去。
易灵谣目不斜视的看着她的身影,半晌后低头发现手里的竹条编错了一大截。
她郁闷的叹了一口气,云昭终于转身往回走来。
“这得编到猴年马月去?”她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显摆自己这点满瓶不动半瓶摇的手艺,现在好了被老爷子盯上了,自掘坟墓。
老爷伸着耳朵听到了,抬着下巴示意对面的伤残人士,“这不是现成的帮手。”
这下云昭也听到了,她看了易灵谣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
云昭……
前一秒易灵谣还在脑补云昭编竹条的场面,感觉异常违和,却没想到云昭竟然没有拒绝,她用极慢的速度走到这里,然后坐在了易灵谣身侧空出来的那张板凳上。
药庐的板凳普遍有点矮,对腿脚不方便的人非常不友好。
易灵谣反应迟钝的虚扶了她一把,还好没摔。
云昭坐下之后就把目光落在了易灵谣的手上,满脸探究的看着她的动作,三分钟过去了眼睛都没眨一下,但也没看懂。
易灵谣……
她放慢了速度,又编了一轮,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又好像默契的知道对方的意思——一个在教,一个在学。
教的很仔细,学的很懵逼。
易灵谣的动作再次停下来,等消息似的看着云昭的反应,对方终于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低头从地上也捡起几根竹条来。
易灵谣一脸欣慰,心道终于教会了。
又三分钟后啪啪打脸。
云昭把竹条绕成了死结,稍一用力,啪啪断成了好几节。
易灵谣……
云昭……
行吧,每个人都有点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可以理解。
但是云昭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至少比看医书的易灵谣有耐心的多,她又接连捡了好几次竹条,然后待用区的库存直线减少,照这个速度,不出半天就得全折在她的手里。
这人是诚心来捣乱的吧?易灵谣很是气馁的瞥了对方一眼,怨念的话还没出口,被对方一脸无辜的样子又打退回了肚子里。
结果憋了一会,在又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好了好了,姑奶奶你回屋休息吧,求你了。”
云昭……
她从易灵谣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嫌弃和无奈,可能是这一点触及到了她要命的自尊心。
第七章
易灵谣觉得自己这几天累死累活都白干了,至少有一半白干了。
云昭身边堆着一堆在惨遭蹂|躏后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竹条,而当事人还在心安理得练手。
她对这个全新的领域充满了兴趣,吓得易灵谣二话不说把仅剩不多的幸存者拨到了更远一点,对方够不着的地方。
至于失去价值的那些,则丢进厨房,充当了燃料。
“你说你三日之内必须离开?”易灵谣扯开话题,免得对方还心有觊觎。
云昭收回视线,闻言后点了一下头,“嗯。”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明天你就要走?”
云昭没有立刻回应,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情况,根本走不了。
易灵谣便继续问,“走不了会怎么样?”
会死。
云昭在心里回答,五天后是最后期限,但是她从这里回去,路上至少也得有个两天的时间。
易灵谣等了半天,对方面不改色,就是不给她答案。
或许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她不想呆在这罢了,易灵谣想到这里又说,“其实你真的不用那么着急,你现在好的也差不多了,再有个十天八天的,肯定就能恢复如初了。正好这段时间我再想想办法,把你体内的毒给解了。”
“十天八天?她怕是等不了那么久。”老爷子突然插|进话来。
易灵谣有点迷茫,转头问,“什么意思?”
她问完自己也想明白了,不由心头一震。
老爷子随即给出了标准答案,“最多三天,必然毒发。”
易灵谣……
她愣了半晌,然后在云昭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默认的意思。
怪不得她急着要走。
可走了又能怎么样,不一样会毒发,还不如呆在这里,求老爷子出手相救。
“师父……”
老爷子如若未闻,就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相比起来,云昭反倒比易灵谣淡定的多。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面对生死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其实“活着”对云昭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必须要坚持的事情,求生是本能,定时回去拿解药也早已成了习惯了,但如果实在不能实现,她也不过有过多的失落。
先前的绝望感一扫而空,现在冷静下来还有心情和易灵谣编东西,心里头涌现出少有的轻松。
易灵谣可是一点也不轻松,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追着老爷子进了屋子。
“师父!”
易灵谣头一次觉得老爷子这么不通情理,活生生的一条命就在眼前,他也能表现的如此不为所动。
老爷子背着身,听见了却没应。
易灵谣便继续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没有求情,也没有开门见山的说救人的事情,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苦心钻研医术几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有谁会没有目的的去做一件事,还一做就做了几十年?
学医不就是为了救人么,难不成是兴趣爱好,光图个乐?
但易灵谣上山三年了,老爷子谁也没救过,被挡在外面的人不计其数,最多也就是她良心过不去,有时候会帮帮那些可怜人。
叶南子老前辈盛名在外,“见死不救”排第一位。
这么看来,他那日替云昭疗伤,倒显得反常了。
老爷子在忽而的安静中转过身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丝往日的痕迹,如果倒退个二三十年,必然也是个俊美无双的少年。
“学医,自然是为了救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能让易灵谣听出意料之外的震惊,“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救她。”
“因为她不是我要救的人。”
易灵谣……这算是什么答案?
她的疑惑就写在脸上,老爷子却默默叹了一口气,“我穷极一生,要救的人只有一个,也只救得起那一个。”
易灵谣根本就听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她有些气恼,口不择言,“救个人会要你的命么!”
她头一次这么顶撞老爷子,本以为会惹恼他,结果老爷子不但没生气,还轻笑了一声。
那笑中的意味过于复杂,说是冷笑也不尽然,嘲笑更倾向于自嘲,最后透着的那一丝苦涩易灵谣没看见,她已经转身摔门而去。
易灵谣和老爷子是在山下酒楼吃饭时认识的,拜师学艺纯属偶然——易灵谣不挑,只要离开天极教,去哪里窝着都成,结果上了幕阜山顶,当真是躲得谁都找不到她了。
老爷子也不挑,只要能有个能耐得住寂寞的徒弟愿意跟他去山上窝着,偶尔帮他跑跑腿,陪他说说话,折腾点乐子。
两个人一拍即合,这么多年下来相处的也一直不错。
易灵谣脾气算好的,心里又有“尊师重道”的观念为基础,对脾气古怪的老爷子向来容忍乖巧。
老爷子年纪不小了,还经常会像个小孩子似的耍各种无厘头的脾气,说起来有点为老不尊,但对易灵谣还算照顾。
医术方面更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基本上没有保留,满屋子医书也随便看,要怪只能怪易灵谣不争气,硬背都背不好,更别说熟能生巧。
老爷子其实后悔过,但想想大概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容忍他的脾气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易灵谣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从屋里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屋檐下面色沉浸的云昭,她站的不算远,刚刚屋门也没关,易灵谣干嚎的那几句话,估计都被她听见了。
云昭确实听见了,听完之后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好像没有过什么人为了她向另外的什么人求过情,因为求情是在教内不被允许的,做错了事,唯一的结果就是受罚。
哪怕是罚她去死。
没能按时间回去拿解药,本质上也是做错事的一种,也是后果最严重的一种,因为她真的会毒发而死,并且谁也救不了。
“我想换一身衣服。”蓦地,易灵谣听到对面的云昭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上其实很冷,入夜更甚,但是有内力加持的话,会不畏冷暖。
易灵谣以为,云昭是有点冷。
直到她从余光发现对方将身上不同程度破损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然后换上了易灵谣地给她的那一件。
三件换了一件,应该不是冷的。
易灵谣给她挑了一件浅色的衣服,因为觉得云昭的性格过于阴沉冷静了点,想让她看起来稍微阳光开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