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屋中的床榻,白乐天穿着一件中衣,闭目躺在床榻上。他的脸色如此苍白,让离渊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来。他呼吸轻了几分,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白乐天的手腕,然后忍不住低下头亲吻他的手背。
说来奇怪,他在之前的几百年间从来不曾对任何人的手感兴趣,可是却对白乐天的手毫无抵抗能力。
白乐天眼皮动了动,弯起了嘴角,然后眼睛就在这笑意中睁开,才看清了来人,叫着他的名字:“离渊,你来了。”
对方改变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奇怪,但是这不妨碍离渊由此而生的好心情:“嗯。你身体还好么?”
不怪离渊想多,这一房间的乌烟瘴气总让他有些不好的联想。凡人神仙,他也只在当年邻家病入膏肓的老头家里见过这般阵势。
那老头吸着烟云,咳嗽的样子和白乐天一般无二。说起来,似乎也有传言说白家小少爷代代短命……
想到这里,离渊罕见地忧虑了起来。
“我很好。”白乐天答道,“你应该很糟糕。”
“……的确有点。”离渊耸了耸肩,“我发现我在这里的一个小同伴大概有些小秘密没有告诉我。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不过我的伤势已经没关系了,不用担心。”
“哦。”白乐天回答了一声,“你是修者吧,那你的道是什么?”
离渊愣了一下,警戒心被这句话拉了上来,看着白乐天迷迷瞪瞪的眼神,又潮水一般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白小公子真的不适合这么危险的世界呀——是嘛→_→
☆、安抚
离渊总算发现,白乐天看他的眼神从刚才开始丝毫未变,离渊不说话也不着急,始终笑盈盈地睁着眼睛,恐怕是根本没睡醒。
离渊的心忽然就软了,脸上都柔和了几分,告诉他:“我想应该是自由之道。我一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不自由,毋宁死。”
只是人虽然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父母、师长、同伴,哪一个不是枷锁,哪一个又能轻易抛弃。追寻自由之道酷似斩三尸,孑然一身,随心所欲才好。离渊非天生无牵无挂之人,此道于他可谓是荆棘丛生,处处行险。
可他少年懵懂,一心认为大丈夫便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剑能捅破了天戳破了地,旁人规劝之言从不放在心上,结果早已踏上此道。也算是他领悟得早,弃道从心,才能在同道人早已化为道旁枯骨时,保全一身修为。
这香山界的确是他机缘之所在,激战之间竟有所悟,只可惜仙道飘渺,那段记忆已经不甚清晰,故而也难以从中再寻一丝灵感。否则他倒很可能丢下此处事务,直接去闭关修炼去了——借助外力成就仙身毕竟根基不牢,不若自行彻悟印象深刻,难以磨灭。五行宗主涪陵借赤血丹参登仙,虽然路途顺遂,却被后辈屡次反超,如今后来者早已撕破虚空纷纷离去,他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也正是因为这个暗伤。
离渊详尽地给白乐天讲着,看见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由得也愉悦起来。几天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这种感觉。
听完他的故事,白乐天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彻底清醒了:“尊者,您真是……太信任我了。我只怕会愧对于你。吾之责任在于香山,尊者可是苍渊之人。”
离渊看他眼神清明,听他说话滴水不漏,心中不由有些遗憾:刚刚白乐天尚未清醒,果真应该引他多说些话的。
白乐天唤来红绡为他穿衣,穿上那身白衣后径直下床,光着脚在温暖的地上行走,坐到炉子旁,在烟雾中问离渊:“不过尊者,若你愿意,我可以把香山让与你。”
离渊一愣,便明白这后面必然还有话要说。他摇了摇头:“不必。”
这次到换做白乐天吃惊了,他在烟雾中眉间微扭:“为何?你还没有听我的话。”
离渊笑了笑,意图让白乐天别误会自己:“若你赠予我此界,它便是我的责任。这般责任,我可承担不起。若是勉力承担,也与吾道不合。”
他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却不能答应。
白乐天在叫他留下,把他的根留在这里。可是离渊心知自己从选择了大道的那天开始便已经失去了根,像是随风飘的小毛球一样,飘到哪哪便是家,没有漫长的根系包裹心里梦中的土壤。
他会把身边的人依照珍贵的程度分成三六九等,分别多一点时间给那些更珍贵的。可是所有的记忆都只会平等地成为他的一部分,没有哪一部分会因为故乡之名而熠熠生辉。
自由漫步在风雨之下,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凄风苦雨都不能成为它为自己找到一个栖息地的借口。于它而言,唯一避开风雨的办法不过是张开翅膀,飞到更高的天空之上——可是那里,注定没有任何同伴存在。
炉上的壶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红绡扇着扇子,一汪又一汪白色的武器从壶上的小孔里冒了出来,也不知道那小小的壶里怎么容得下这么多愁苦之云。烟雾越发浓了,白乐天便隐藏在这浓厚的烟雾中,默然不语。
离渊心里装满了自己亲手调的苦水,也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两人隔着一片雾,相对无言。
红绡待药烧好后就关了火,烟雾随之慢慢消散。
“主人,请喝药吧。”红绡将中药倒在杯子里,端给了白乐天。
“嗯。”白乐天端起杯子,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看见离渊心有戚戚的眼神,他甚至还能给出一个笑容作为回应。
白乐天喝完药,搁下杯子,看向他的眼神愉快又好奇:“你不会讨厌苦味吧?不……或者说,讨厌喝药?”
离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摆出一副“我怎么可能这么幼稚”的样子。
白乐天古怪地看着他:“果然……的确很讨厌么。”
离渊不自在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离渊是真的讨厌这种苦味。虽然表面上一切都不能动摇这位冷面尊者,他暗地里挑剔又龟毛,爱憎分明。
他讨厌药,讨厌苦味,讨厌如同预示着什么的白色烟雾——但是如果这些和白小少爷扯上关系,他觉得他可以试着喜欢上他们,特别是当白小少爷为了这些东西安抚他的时候。
可白乐天说完那句话,便侧过身和红绡低语着,不再看他。离渊心痒难耐,却又不敢造次,眼巴巴在一旁待着,等得安静。
以前离宸让他多坐一会儿都艰难,可现在他只觉得愿意在这个地方坐上一辈子。白小少爷在他面前,房间里温暖如春,仆役在尽心尽力的服侍,一切都如斯美好。
只可惜,他不能驻足。
离渊的思绪一会儿拉远,一会儿拉近,最终一起化为一团虚无。他漠然盯着白乐天透明得能看见蓝色血管的皮肤,嘴巴紧紧地抿着。他保持着这种状态,直到白乐天把身体转了回来,伸手拍了拍他:“好了,他们不会打扰我们了。”
“啊?”离渊刚回过神,只见红绡捧着各种物什鞠了个躬,然后走了出去。
在他对面,白乐天点了一支蜡烛,□□烛台里,摆在桌子上,红光照亮了越发昏暗的房间。
“我们可以聊一聊,尊者。”
离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后来也并不觉得后悔。
和白小少爷一起的快乐,超过他以往每次境界提升快乐的总和。
白乐天向他靠近了一点,问道:“你想要喝点什么?”
离渊心想这倒是个挺正常的开场白,可惜他现在满鼻子苦味,一点食欲都没有。加上修者习惯辟谷,他便想要拒绝。于是他用了个委婉的方式:“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今天又是激战,就别张罗了。”
“你在说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当然是你自己去弄。”白乐天漫不经心地说道,“茶在柜子里,水在壶里,酒在角落里,如果还想要别的就只好请尊者你自己用法术搬来了。”
白乐天说得冷淡,离渊却笑了。他离开位置,去拿了酒倒上,一杯放在白乐天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要不要喝一杯?”
“我记得我曾经亲口和你说过我花了多少功夫来戒酒。”白乐天拿起酒杯,仔细端详着里面透明的液体,“不怕红绡阿长他们和你拼命?”
他说完这些话,就一口把杯子里的液体喝了下去,然后举了举杯子:“大概就算因为他们,我这辈子也再喝不到一滴酒了。”
杯子里不过是水而已。
离渊只觉得挫败。白乐天的表现天衣无缝,他根本无法弄清对方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伎俩,还是喝完之后故意这么说挽回颜面。他看上去漠不关心,心中却已经想出了另一个主意。
他拿起自己那杯酒,对白乐天问道:“那你猜这杯是水还是酒呢?”
“尊者,如果用上法术来保证自己赢,那就太难看了。”白乐天望着他手中那杯酒,笑得天真无邪,一双眼睛像是被精心洗过,还带着些娇柔的水汽,却锐利得让人心折,“尊者答应我,莫要用法术。若我赢了,就别把接下来此间发生的任何事告诉别人,还要帮我遮掩;若尊者赢了,我就给尊者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