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狼终于吃饱了。
枕在那人温暖的怀里,殷梅雪闭上眼,仿佛听到了窗外琼苞绽放的声音。
梅开虽迟,闻香足矣。
寒风吹过,瓦霜飞扬,悬在屋檐上的冰笋忽然震落,如剑一样笔直的插入到白厚的雪堆里,屹立不倒。
窗外迎来了腊月里最冷的一夜,房间里却春意盎然,几度梅开。
隔壁僧人一夜未眠。
……
翌日清早。
“方丈,这无梅胆子也太大了!不仅犯了淫戒,还是和男人同宿,若无严惩,何以服众?!”监院堂主站在癞头老和尚面前说道。
老和尚依旧靠着墙根儿,眯着眼晒太阳,时不时从衣服里捉了虱子放生。听完面前和尚的话,他点点头,问道:“按照戒律,该当如何处置?”
“笞杖三百,跪香三月,刑思堂忏悔三年,还要出坡服苦役……”
“唉,太麻烦了……直接收回戒牒,取缔僧籍,赶出寺庙吧。”对方甩了甩袖子,一不留神甩出一只油亮的黑耗子,吓得监院堂主差点跳起脚来。
“可这不就是让无梅还俗了吗?”
“是啊,从红尘中来,回红尘中去。佛都留不住的人,你的戒条更留不住。”老和尚睁开眼,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了寺里的香火钱,又他妈的跌回温饱线了。”
监院堂主仰天长叹:“方丈啊……您眼里除了钱还能看见别的不?”
“能啊,我虽天天枯坐于此,却常能见尔所不见。”
“什么啊?”
“你瞧。”老和尚咧嘴一笑,往墙头一指。
“今年的梅花终于开了。”
第63章:身世
“梅雪……无梅……圣僧……你能不能慈悲为怀的给我留一口?一口就行。”
江陵梅山下,东林雪道间,一片白茫的霰雾之中,有两个人影正并肩迎风,涉雪而行。
“老子都素那么久了,你好意思和我抢?”殷梅雪已经恢复了俗家打扮,头戴棉暖帽,脚踩宽毡履,一身重缎衣。他瞪了某人一眼,仰起脖子,将最后一滴女儿红倒入嘴里。
“你个吃独食儿的白眼狼……”林正玄饥渴的扑过去,在他唇上狠吮了一通,然后猝不及防的被某条狼咬了一口。
捂着流血的嘴唇,林大侠凄凉的站在萧瑟的风雪中,突然就开悟了:妈的,老子好像给自己讨了个打不过的媳妇。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上捂嘴下捂裆吗?
“反正前面就快进城了,再去沽点儿就是。”
“没银子了。”林正玄一摊手,“你没看我连剑都给当了吗?”
殷梅雪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记得昨天还有人说养我来着,你好歹端了武林盟和松山派两只饭碗,怎么混得和丐帮一样?”
“两碗全是漏的管什么用?唉,这么多年就攒了三千两,还换了只爱咬人踢裆的狼回来……”
殷梅雪尴尬的咳了一声,撇过头向远方望去,恰巧看到林道当中有个矮小的身影拾级而上,看打扮似乎是个女儿家。
那姑娘一身碎绒绣花袄裙,外罩藕色斗篷,头上用红绳绑着简单的麻花辫,手里还挎着一只竹篮,看起来像个清秀纯贞的小村姑。
两人细瞧之下却不禁骇然……这不是正阳宫的岳大小姐吗?!
鬼门弑魔一战,唐故里与岳卓坠崖身亡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武林盟,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她。林正玄难以置信的愣在石阶上,这丫头是人是鬼?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咦?林大哥、殷大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啊?”岳卓也未料到会在江陵巧遇熟人,欣喜之下倒是抢先发问了。
“额,我俩那个……来进香……”林正玄含糊道,“岳姑娘,你不是……听说你坠崖了?”他先前伏击池月失利,一不留神让这丫头落在了魔头手中,一直对岳卓心怀歉意。
“唐大哥救了我,所以我没有受伤,只是他却因此一直重伤昏迷。我今日就是来寺里为他祈福的,希望他可以早日醒来。”
“唐故里也还活着?!这可太好了,快带我们去见他吧。”
岳卓神色有些犹豫:“见他倒是无妨,只不过有一个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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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烟,火海漫天。
目之所及全是灼热的血红,浓烟从密道的入口追赶过来,呛得他口鼻一阵窒息。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能感觉到表层的皮肤一点点融化,露出里面的血肉和筋骨,然后被迅速的烤成黑炭,散发出一阵阵皮肉焦糊的恶臭。
这就是唐故里从不吃烧烤的原因。
无论是谁,只要有过被烤熟的经历,都会对那种气味铭记终生,光是闻一闻就能当场作呕。
所以,他现在很想从噩梦中醒来,睁眼看看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在他身边烤东西吃呢?!
红泥炉里不断有橘黄的火舌舔上来,铁叉上的麻鸭已经变得色泽金红、油润光亮。
看到鸭皮吱吱作响,欲冒油花,苏玉壶优雅的拿起一柄小刷子,沾了麻油涂满鸭身,屋中顿时酥香四溢。他咽着口水,美滋滋的用小姜刀片着肉,忽然听到身后一句不清不楚的骂声,吓得差点削了手。
“啧,贤侄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老娘只能把你埋了。”
唐故里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埋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瞎了?”
“没有,你颈骨断了,我花了三个月才修理好。”苏玉壶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就是修复时喝得有点多,一不小心把你脑袋接反了。乖,转个身说话。”
“……”唐故里翻过身,便看到某妖孽笑得和千年老狐狸一样。
一瞅见他的脸,苏玉壶顿时嘴角一僵:“乖,要不你还是转回去吧。”
唐故里:“……”
“那丫头把你的面具撕了,老娘又得重新做。”苏玉壶转身在一张张完整剥落的人皮里翻了起来,“好在云城主够大方送了我不少货,你看这个料儿怎么样?后臀的皮肤多嫩滑,多有弹性!”
唐故里:“……”老天,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对方手中忙活,嘴里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对了,贤侄你是把鬼门宗的高尊勾到手了?”
唐故里呛了一口:“这话从何说起?”
“你是他和岳姑娘一起送来的呀,我看那小子还挺紧张你的。”
“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珠帘打起的声响,金玉扆屏后转出一道疏冷的身影,眉梢衣角都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气。
“挖草!什么鬼?”乍然看到一个脑袋拧到背后还长了张恐怖脸孔的人,河不醉差点吓醉了。
“怎么是你!”唐故里眼中燃着仇恨的怒火,死死的盯着他道,“高尊为何会救我?不怕我杀你吗?”
“你他妈走道都得倒着走,拿什么杀我?”河不醉鼻子里哼出一声,“靠脸吓死老子吗?”
唐故里郁闷了,难不成以后真得靠脸杀人?
河不醉见他一言不发,便干咳了一声道:“其实你可以试试学湖澈丹留胡子,把脸挡上点儿。”
“哪种胡子?”
“只露眼的那种。”
“靠,你个……”
苏玉壶此时已经回到火炉前烤第二只鸭子,听到声音便转过头来:“故里你才刚醒,身体还弱,不要吵架。”
唐故里闭了嘴。
“有什么事儿动手就好。”
唐、河:“……”
河不醉从怀里掏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递过去,唐故里看完后也是惊诧万分:“三叔怎么会怀疑你是他的儿子?唐家怎么可能生出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东西!”
河不醉扭脸问苏玉壶:“现在我揍他哪里不会伤及性命?”
苏玉壶仔细琢磨了一番,道:“头发……”
“……”
唐故里冷声道:“倘若你真是唐连珏,你就是认贼作父,背弃家族成了池月的走狗,还手刃了自己的生父,何等畜生!”
苏玉壶手里的铁叉一抖,烤鸭“啪叽”一声掉进火炉里。
妈的,这小子还是别醒的好。
河不醉闭着眼靠在了墙上,看来唐故里也不知道内情。但愿是唐雁龙搞错了吧,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
“小河啊……”炉前的背影似乎凝固在一片陈年旧梦的时光里,苏玉壶缓缓道,“其实你无论样貌还是性情,都极像龙龙年轻的时候。”当然,最像的还是智商。
“什么?!”河不醉与唐故里同时抬起头。
“当年他喜欢上一个魔门女子,为此不惜与唐家决裂,以一眼的代价脱离唐门,与那女人私奔而走。后来他们隐居山中,男耕女织倒也自在,没过多久便生了一个孩子,起名唐连珏。”
河不醉追问道:“然后呢?”
“龙龙说他种地时将孩子放在树上晒太阳,结果一不留神让一只山鹰给叼走了。”
河不醉:“……”这爹当得也够缺心眼儿的。
“夫妻二人因此争闹不休,那女人最终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河不醉叹了口气:“难怪宗主说他是想吃山鹰蛋的时候捡到了我,还奇怪怎么鹰巢里孵出个孩子来……”
阿弥陀佛,幸亏那位爷没把他当特殊品种给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