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莫愁也不例外。
池月不喜欢亲近门人弟子,也从不出黄泉殿。传功授法都是随手丢本秘籍了事,剩下的全靠自悟,悟不了的全靠天意。
他主要是怕和别人混得熟了,以后下手夺舍时会不好意思。==
在那群孤儿当中,江莫愁是资质最好的苗子,也曾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立她做首尊,那是众望所归。
可池月并不想移魂到女人的身体里,所以从五年前起他就有些动摇。而在那个魂器学会做桂芝卷后,某吃货就彻底打消夺舍的念头了……
二十年阳寿vs江氏桂芝卷——桂芝卷秒胜。
当年老宗主躺在冰心阁里奄奄一息,仍不肯夺舍他的身体,含笑留下一句遗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生得其爱,死得其所,又何必计较短长呢?
竹莫染,史上最废柴的魔道首领,鬼门唯一早亡的宗主。如同一枝不染世尘的修竹,活得通透淡泊,走得安逸洒脱。
善恶分别,本在一念之间。
佛魔殊途,焉知不能同归?
竹莫染洁身自好,伶仃一世。池月明白他死得其所,却不知他生得何爱。直到二十年前有人一夜白发,时至今日有人借酒浇愁,心头那抹疑虑也便烟消云散得差不多了。
“不是我说你们鬼门效率低啊……那江莫愁的尸身到现在还没找到,”乐千秋放下酒壶,眼神明显有点飘,“你这身板已经时日无多,再不移魂可就真等死了!”
池月黯然叹气:“找着也吃不到桂芝卷了……”
乐千秋:“……”
“其实我让你救活她,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放弃夺舍了啊。
“还能为什么!那丫头眼神不好看上你了呗……如果她知道你快死了,而自己又是你的魂器,能不舍身为君么……”
池月愣住:“不可能啊,谁告诉她魂器之事的?”
“鬼知道……你小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老夫是那么八卦无聊的人吗!”
“可她之前没有一点征兆,而且为什么要选在九龙窟决斗的时候?”
“你池阎王不是挺老谋深算的吗?怎么这种事儿上比毛头小子还蠢?”乐千秋摇了摇酒壶,已经空了,“她要是明着自杀就等于告诉你她是为你牺牲的……到时候你肯定心中有愧,索性就选择战死,也全了她首尊的颜面。”
池月沉默半晌,最终只得苦笑一声:“这么狠?”
“女人都比男人狠,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只是有人毒了别人,有人毒了自己哟……”乐千秋一副阅女千万的模样,“不是我说你,人都不在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不赶紧找魂器还有闲心到我这儿搅乱,嫌命长啊?!”
“我这不是来收债了么……”
乐千秋咬着后槽牙,恨恨道:“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池月挑眉:“老无赖!当年你是怎么向我师父保证的?如今我师父尸骨未寒……”
“草,你师父僵尸啊?二十年还没烂!”
“废话少说……”池月抽着嘴角,“乐千秋,你现在就两种选择。要么把药交出来,要么把钱交出来。”
乐千秋毫无犹豫:“老夫选第三种!”
“第三种是把命交出来!”
“有本事来啊!死了就两清了……”老头儿一伸脖子,视死如归的瞪着他。
池月扶上梨案,顿时印下一个深深的手印:“老浑球,你最好别逼本宗出绝招……”
“我怕你啊小混蛋……”
“好,这是你逼我的……”池月吸了口气,眯起眼冷笑一声,凭着精湛的内力吼出了两个必杀字决:“师娘!”
冰心阁主,卒。
第5章:求医
人在江湖漂,最近有点闹。出门溜一圈,满头是大包。
不知从何时起,茶肆、酒馆、客栈、青楼等地都成了正邪双方打架斗殴的场所。以前因为上座、酒钱、雅间、妹子之类的事儿不好明着白扯,现在这架打得就名正言顺多了,随处逛逛就能听到诸如此类的争执:“李大狗,你们名门正派要不要脸?懂不懂得先来后到?”
“阴老邪你少废话,潇潇姑娘明明拒绝了你,还强拉着人家的手干嘛呀?”
“老子是来嫖的,老子给钱了!你们紫宵派是不是盐吃多了闲的?”
“哼,魔门中人果然横行霸道蛮不讲理。潇潇姑娘别怕,哥哥我今天就替天行道灭了他!”
“嘿嘿,老子怕你?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教教你们正道怎么做人!”
“好!我李大狗奉陪到底!定让你们魔门狗有来无回!”
“啪啪啪!”俩人打得昏天黑地。
“啪啪啪!”潇潇姑娘已经去隔壁忙活了……
争斗冲突多了,寻医问药的也就多了。各大药铺医馆的业绩近来不断刷出新高,知名大夫家的门口也经常人满为患。
唯有冰心阁,门口干净得连蚂蚁都不路过。
北蜀山下,竹林似海。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这话搁在历任冰心阁主身上都不为过,除了乐千秋。要说此人悬壶济世……那悬的也是夜壶。
江湖传闻,妙手医仙于二十年前堕入魔道,一夜白发,喜怒无常。治病看天气,开药看心情,诊错不负责,吃死不管埋。
所以敢去冰心阁看病的,不是胆大的就是心大的,要不就是脑子缺弦的。
傍晚时分,一辆霜青色的马车停在了竹坞门前。窗牖上的水色绉纱被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浓妆艳抹的脸。
“姑娘,到地方了。”声音从车里传来,尖细怪异。
车帘子打起来,当先出来一个身条高瘦的丫鬟。
水蓝裙子鹅黄衫,大红头绳双丫髻,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死白的面皮上开着两朵鲜艳的红晕,跳下车的时候还往下掉渣。
看门的大黑狗一个激灵,夹着尾巴狂吠起来。
冰心阁负责接待的执事弟子闻声赶来,正看见一只修白如玉的手从车里伸出来,一个人被丫鬟引着探出了身。
映入眼的先是一身白锦无纹的裙衫,玉钗轻挽的乌发如瀑垂落。随即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灵秀清绝的脸,如新月溶云,花树堆雪。
好个仙子般的人物,可惜双瞳无光,竟是瞎了。
丫鬟扶着小姐,如风拂柳,轻摇漫行,一步一拌。
“——啪唧!”两人双双扑倒在执事弟子脚下,吓得那素衫轻褂的年轻人目瞪口呆。
“二位姑娘有话好说,何须行此大礼?”
燕不离扯着裙子爬了起来。
这女人都他娘的是天才吧?穿这么长的衣服还能走路逛街甚至打架,绝对技术流啊……
旁边的丫鬟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咧着血盆大口解释道:“呵呵,都是刚裁的裙子,略长了些……”
对方倒退三步,愣了愣神才道:“哦,那二位姑娘没摔伤吧?”
“无妨,无妨。”
“如此便好,在下冰心阁执事林子御,二位可是来求医的?”
燕不离指了指眼睛,不言而喻。
林子御让过身:“那两位里面请吧,只是冰心阁规矩,诊不诊要问过阁主才行。”
他口中的阁主此时正愁眉苦脸的蹲在光秃秃的荷塘边上,肉疼的看着百年难遇的碧水莲子被人一蓬一蓬采下来,嗑瓜子一样不间断的塞进嘴里。
“池宗主,这碧水莲不能随便吃,它是种药。”
“我有病。”
“药典有载,可治百疾,谓之神药也。”
“我神经病。”
乐千秋怒了:“你要真是为了吃连命都不要,老夫何必给你们鬼门配那劳什子解药?!”
池月停下嘴,目光幽幽:“师娘……”
乐千秋一口老血。
左右望望,见无旁人,立刻纠正道:“是师公!”
“解药配出来本宗就考虑改口。”
乐千秋一绺一绺揪着白花花的头发。他十个脑袋也想不明白,竹莫染是怎么教出如此不堪的徒弟来的?若非当年曾经应下和鬼门的协议,他早就把这小子扔水塘里喂王八了!
“你讲不讲理?无生无灭本来就是阴毒邪功,没有肉体能撑过二十年的摧噬!即便是废了功法,阴毒已经入骨,岂是药石能解?!”
池月莫名的望着他,反问道:“你和魔道讲理?”
“……”
咽下最后一颗白生脆嫩的莲子,池月将满手青色的壳抛入水中,荡起一圈圈碧绿的涟漪。
“当年鬼门宗和冰心阁签下协议,一方提供金银药材和魔门的庇护,一方研制改良魔功的解药。如今二十年已过,你还跟我说不可能,当本宗这么好糊弄吗?”
“冰心阁已经制成的那几种丹药多多少少都能缓解反噬,可要彻底消除毒性谈何容易?一面握着无柄的刀杀人,一面又不愿被刀划伤,哪儿有这等便宜的事!”乐千秋叹了口气,“如果真有这种药,你们宗门何必千百年来都要用魂器续命呢?”
池月闭了眼,明媚的阳光透过疏落的竹荫,映在他格外年轻的脸上。明明看不出真实年龄,眉宇间却总透着一股疲倦沧桑的气息。
“我命不久矣,不过是为后人所求。鬼门历代宗主皆逃不过此劫,只能靠夺舍续命,委实可悲。”他悲凉一笑,“可若真是因果报应,我师父又做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