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连城雪)

青提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瑶光在梦中默念自己名字的痛苦表情，沉默片刻便吩咐道：“立刻把狐狸的底细查清楚，再来这里回报。”
熊三没有推脱的胆子，只好答应道：“是。”
青提瞥他：“还不去？”
熊三忍着睡意变成肥胖的小熊，不情不愿的转身朝远处飞跑。
一张毁容的脸，无名无姓，毫无凭证。
天晓得要去哪里查问。

幼年时期青提是在东荒独居的，身边除了服侍的熊三，再无其他神仙，因此这在美丽山林中的小屋也仅有一个居室。
到了满天星辰的时候，他踟蹰的回到房内，瞅着唯一的床榻上那病恹恹的狐狸精不知该如何是好。
瑶光半昏迷的睡着，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青提皱眉把他单手抱起来放到地上，坐了会儿又觉得不妥，再度抱起来撇在床边，自己合衣躺在另一边。
本想要凑活着休息，散不去的血腥味却一直往鼻子里面跑。
过了很久，爱干净的青提实在忍无可忍，郁闷地拽起迷迷糊糊的瑶光，又找了件干净长衫披在身上，径直走到午后透亮的小湖旁将其扔了进去。
忽然浸到凉水的瑶光惊恐的睁开眼睛，半晌才察觉自己拼命拽着的是青提的手腕。
青提蹙起英挺的眉：“洗干净。”
瑶光冻得瑟瑟颤抖，明白他是嫌弃自己，赶忙恢复了原形躲到湖边的树下。
这逃避的姿势令青提觉得更加不快，大步走过去垂眸问：“你怕什么？”
瑶光银白色的毛都湿透了，耷拉着尾巴一动也不敢动。
“你认识我对不对？”青提揪住他用法力将其变成人形，咄咄地讲出心底难以压抑住的疑惑：“我也见过你对吗？”
瑶光情不自禁的点头又慌乱的摇头，有些紧张，有些厌恶。
青提强迫性的抬起他自卑的脸：“以后不许这么看着我，我不欠你的。”
瑶光立刻逃避性的闭上眼睛。
心中完全没有原因的一阵不痛快接着一阵不痛快，青提沉默片刻，再次毫不留情的将他扔进湖中。
瑶光晓得除了顺从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游得远了些，脱下早就没有半点干燥的衣服忍着痛洗下身体上的血迹，他忽然发觉自己所希望的事情有些异想天开，似乎此刻的青提不仅与爹娘没有半点瓜葛，甚至根本不问世事，何谈叫他不要伤害他们？
青提平静的生活被这个傻乎乎的狐狸无端打破，好像心也跟着起了全无理由的涟漪。
瑶光瘦削的脊背在月光中非常柔美，可无暇的肌肤上却硬生生的横着几道猩红疤痕，格外惨不忍睹。
青提瞥了半眼便不愿再看，只待他洗完把干净衣服扔给他，淡声道：“回去睡吧。”

这世上情人彼此的误会有很多都可以消除，可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却是最不可饶恕的惨剧。
鲁莽闯来的瑶光仍旧不晓得该怎么面对，更不愿再与他同床共枕，便静坐门外整夜发呆。
心性极高的青提也找不到理由再叫他进来，只不过辗转反侧之间，也休息得并不安稳。
这种尴尬的僵持直到熊三风风火火的出现才被打破。
这家伙整夜没睡，把能找到的小仙都盘问了一遍，得到答案却极茫然：“帝君，我没问到他的家乡，也没问到他的父母，更没问到他的名字，两年之前这世上跟本没有他的存在啊。”
青提醒得很早，坐在桌旁走神了会儿，却也没发难，只是摆摆手道：“给他找点吃的去。”
熊三立刻听话的跑了。
青提皱眉打开书，把里面夹着的从瑶光怀里搜出的纸条全部铺开。
里面除了些没头没脑的善言，还有一张格外刺目。
上面赫然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似是练过很多很多遍，字迹都比其它的更美些。
青提用优美的手将其拿起，看着纸片后面自己的名字，目光复杂。
他虽然性格凉薄，但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倾心的对象前来表白，拒绝的多了，便习以为常了。
可是尽管如此，忽然被个互不相识的妖怪纠结的深爱着，却仍旧不得不算得上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
那九尾狐非常干净的双眸里，与其说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不如说藏着段难以提及的过往，总是让青提有种错觉：好似有什么东西曾经深深的存在过，而自己却又一无所知。

第九章

“咦？”熊三幻化成小仙童的模样，端着鸡汤好奇的瞅着坐在门口的瑶光。
瑶光别扭地低下头，不打算看它。
熊三再度伸脸过去：“诶？”
瑶光目露无奈之情。
熊三把香气扑鼻的碗往他鼻子底下递：“饿吗？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我就给你吃？”
瑶光的肚子传出不争气的叫唤声，可他却倔强的摇了摇头。
熊三立刻把碗藏在身后：“那算了。”
青提听到这家伙刁难的声音，走到门口平静的问：“好玩吗？”
熊三可是怕他怕的要命，赶快把碗往瑶光身上送：“给你吃啦，给你吃啦。”
结果他太紧张没拿稳，竟然把滚烫的汤全洒在他的衣服上。
瑶光被烫得惊起，于此同时，青提竟然抬靴便把熊三踢飞了出去。
这残忍的举动吓坏了瑶光，他顾不得自己，跑去拉起摔得鼻青脸肿的小熊三，纠结的皱着眉头。
青提被看得很不自在，沉默不语。
熊三机灵地站起来哈哈笑：“我没事，我没事，你快把衣服换好，汤还有剩。”
话毕便使着小仙法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满地狼藉。

东华君的衣衫着实太大了。
瑶光瘦到没个样子，挽好袖子更显得空空荡荡。
他在阳光下慢腾腾的吃着东西，嗅着鼻息间那么熟悉又那么留恋的味道，瞬间有着幸福的错觉。
当然，也不过瞬间而已。
青提的性格里没有半点鲁莽，他再度坐好读完了手里的书，才吩咐道：“一会儿回蓬莱。”
熊三听话的答应着。
瑶光闻声抬头，放下碗拿着毛笔匆匆的写下“告辞”二字，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他现才明白自己的计划有多蠢，实在该回去陪陪师父和娘亲，而非在此漫无边际的试图改变一位没心肝的神仙。
可青提看都没看就把纸扔在地上，声音冷淡地说：“你本不该来，但既然来了，讲不清楚你就不准走。”
瑶光满脸恐惧地后退。
见青提或许只需要些勇气，可回到有太元圣母的仙界，却是他永远都没办法做到的恐怖事情。
自从被打入地狱的那个刹那起，瑶光就已然决定此生即使做畜生，也不要做神仙。
青提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想离开，就把隐瞒的事都告诉我。”
瑶光摇头拒绝。
青提不自觉的紧了拳头。
眼看氛围这么僵，熊三赶快打圆场：“帝君、帝君，你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千万别冲动啊！”
如若青提能超然到没有好奇心，他便不会在乎这奇怪的狐妖在搞什么鬼。
可惜他有，因此绝不可能就让瑶光这么扬长而去。
“罢了，就在东荒多住上几日，正好把东海底那些水族的事情解决掉。”高高在上的帝君转而发话。
熊三尽忠职守的说：“明白啦。”
或许大家都觉得青提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可它却清楚得很：看起来不放在心上仅仅因为没扯上关系，谁若让青提有一分的不痛快，那就得准备好一万分来偿。

已起退缩之意的瑶光试图逃跑了一次，结果紧接着便被用法术禁锢在屋内，连门都出不去。
青提脾气冷淡，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了三天，才很突兀的把发着烧的狐狸从床上拽起来：“我要把你的嗓子治好，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做这么多不可理解的事，为什么那么恨我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你到底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
瑶光茫然的瞅了他半晌，忽然拉过青提的手，认真的写着：“你若向我保证此后不伤任何人，我就把什么都对你说。”
青提甩开他：“我为何要向你保证？你算什么东西？”
瑶光虚弱的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的眼神略显失望。
“干吗这么看着我，为何强加我这么多无端的要求，你我本就互不相识。”青提失言骂道。
瑶光默默点头。
青提把他那个纸条拿出来，追问：“既然互不相识，你写我的名字，写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瑶光缩着脖子尴尬不已。
青提转身拿来笔墨纸砚，按住他的后背说：“写！写清楚，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瑶光被他弄得很痛，半晌才动笔，非常难过的留下行字：“在下只是个倾慕帝君的小妖，多年前偶然得见，胡言乱语罢了，帝君见多识广，何必在意？”
“撒谎！”青提猛得把墨汁打翻在他身上。
瑶光狼狈且愕然。
青提皱眉：“你充其量不朝过十八岁，这十八年来我除了东荒哪里都没去过，你何时见过我？”
瑶光哪里是撒谎的料，被追问得不知所措。
青提抢过毛笔砸在脚边：“别这么看我，好像我毁了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