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蓦地变了脸色,震惊之极,又难以置信。
他猛然甩开陆尤,发疯似的冲出了出去。
陆尤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想起来生气:“谁惯的他啊,还学会尥蹶子了!”
江淮提气疾行,掠过屋檐,街道的景色如湍急河流在脚下穿梭。
江淮握紧寒蝉的手隐隐发抖。
方才,他看到一张倒在血泊中的脸。
而那张脸,是秦笙。
之六、同归
陆尤顶着一张老大不高兴的脸坐在后院里,满脑子都是“江淮刚才甩我”“他变了他以前不这样的他以前很宠我的”,连子宴来了都没发觉。
子宴化了人形,一身绯色长袍,玉面清雅。
陆尤掀了掀眼皮,意兴阑珊道:“你怎么来了。”
子宴道:“陆先生,您离开这么久,来不知山看病的妖怪都闹翻天了。”子宴见只有陆尤一人,奇道,“江公子回兰亭了?”
陆尤提起江淮就来气:“他吵不过我,刚哭唧唧地跑了。”
子宴一愣:“他还和您在一起?”
陆尤奇怪道:“他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子宴若有所思:“……这样。陆先生如若接受江公子的心意,那子宴也便不再多言了。”
陆尤琢磨了半天,不确定道:“什么意思,你是说江淮对我有意思?那方面的意思?”
子宴纳闷:“您这话就太有意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陆尤:“你是在说我眼拙了?”
子宴:“是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呢?”
陆尤:“……”
子宴观他神色,心下了然:“看来先生并无此意,不如就此回山吧。”
陆尤下意识拒绝:“不行!”
子宴不解:“为何?”
陆尤答得理所应当:“江淮还没回来啊,我得把他带走。”
子宴道:“江淮有什么必须留在不知山的理由吗?您若是不喜孤单,叫傒囊多去陪伴您便是,何必将一个凡人扣在身边,他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陆尤斜觑他一眼,阴恻恻道:“你现在很嚣张啊子宴。”
子宴权当看不见他的脸色:“陆先生,您如果只是为了抵押一事,我替傒囊还了诊金也是可以的。”
陆尤愣了一下,子宴的声音淡淡的,一字一句敲在他心口:
“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您自己得想清楚。”
江淮到了问剑山庄直往秦笙住处而去,一路上竟都是守卫的尸体,死状诡异,偌大的山庄静得出奇。
江淮心里不祥的感觉越积越重,他一脚踹开房门,破门而入。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房中立着一人,身姿修长挺拔。
是秦无爻。
秦无爻提着剑,身上全是黑色的血,他双目无神,仿佛浑然不觉,听到动静后,才如梦初醒般恍惚地看过来,目光一怔,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无爻眼底蓄起腾腾杀气,厉声质问道:“为什么阿笙死了,你却还活着?!”
屋内血流成河,秦无爻脚边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秦笙,另一具,竟是那个苗疆少女。
江淮一瞬间全明白了,他道:“是你?”
秦无爻爽快地承认了:“对,是我。命人杀你的是我,下子母蛊的也是我。”
江淮喃喃道:“子母蛊……”
秦无爻低低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恨意:“我本想杀了你的,可是阿笙偏偏喜欢你。江淮,她是那么喜欢你啊,而你都做了什么?我答应阿笙一定让她得偿所愿,所以我从南疆请来蛊师,在你和阿笙身上种下子母蛊,这样哪怕剿杀失败,你侥幸活下来,今后也休想再离开她!可是为什么,母蛊已死,你却能毫发无伤,好好地站在这里,而阿笙只能躺在地上?江淮,你为什么还不死?!”
江淮听得心生寒意:“秦无爻,秦笙是你妹妹!”
秦无爻冷笑道:“江淮,你是在以杀手的身份同我谈感情么?”
江淮咬牙:“你恨我来杀我便是,为什么要杀秦笙!”
秦无爻陡然暴怒:“我怎么会杀阿笙?!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伤害她!!她是因你而死!阿笙得知子母蛊的事情,宁死也不愿用这种方法束缚你,竟然在我面前以剑自刎!!我杀了她?江淮,你可真可笑!!这世上只有你会一次次伤害她!!是你,江淮,是你杀了她!!”
江淮整个人惊住,脑海一片空白。
秦无爻双目通红,眼睛亮得可怕:“阿笙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她哭过,哪怕受了再重的伤,眉毛都不曾皱一下。你算什么?你凭什么?把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宝贝践踏进泥土里?江淮,你他妈凭什么?!”
江淮的头又开始疼了,身体里传来一阵阵剧痛,几乎要把他撕裂。他脚下不稳,重重跪在地上。
秦无爻全然失去理智,他提剑朝江淮劈下,咆哮道:“阿笙死了,我要你们通通陪葬!!!”
江淮蜷缩着身子,终于忍受不了,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低吼。他的周身骤然卷起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江淮体内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呼啸,并非出自他口,而是来自身体深处。那道非人的声音从身躯中贯穿而出,如万鬼悲鸣,穿破云层,直达九重天之上。
四周凭空燃起红莲业火,舔舐到房梁帷幔,轰然倒塌,火势大涨。
秦无爻还未触及江淮,登时湮灭在火光中。
此时客栈中的陆尤和子宴都听到了那道响彻天地的悲鸣。
陆尤蓦地抬头,往问剑山庄的方向看去,一团不祥的光影盘旋在空中,不断地往外吞吐黑气,隐隐竟可见无数惨白的头颅枯骨。
陆尤怔然道:“……江淮?”
子宴惊骇不已,颤声问道:“陆先生,您当初喂给江淮的到底是什么?”
陆尤没有回答他,可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怪的元神!
子宴心底浮起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却又捕捉不到,冥冥中似要带着那个答案破土而出。那绝对不是妖力,什么妖怪能有这般力量?
子宴思绪翻飞,脑海中极力搜寻着。
那是……那分明是……
子宴难以置信地低语:“那是……引渡人?!”子宴震惊得连敬语都忘记了,“陆尤,你竟然把奚向寒的残魂给了他?!”
相传沽川县奚氏拾有一子,生来可言,足月可行,三岁言诗,六岁即通四艺,人曰神童。沽川县顾名思义,傍川而居,水深不可测,当地之人盛行水葬,尸首置于筏上,悬巨石,沉于水底。一日奚与友人行至江畔,同行之人提议奏曲尽兴,奚盛情难却。拨弦,水中若有所动,须臾,人形覆出,皆死状可怖。同行惊吓而亡。此事惊动邻里,皆知奚家之子实为妖孽,可召阴魂,与鬼通。遂被驱逐,为世人所不容。奚行四方,负琴名曰焦尾,但凡扣响琴音,所到之处,阴曹地府百鬼俱出,俯首听命,世称引渡人。
尔后奚向寒游历四方,在人间漂泊数百年而容颜不改,后遇一知己,却终为其所杀,尸骨无存,魂魄残缺。陆尤偶然经过他的亡骨之地,便将残魂收了回来。
只是子宴没想到,陆尤竟将奚向寒的魂魄用来凝聚江淮的元神,为其续命。
不用妖元,是不想把江淮妖化吗?
子宴看向身侧,然而陆尤早已消失了踪影。
眼前是无边的漆黑。紧接着痛觉,听觉,嗅觉也接二连三地消失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无臭无味无色的世界。
冥冥中,江淮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江淮想要睁开眼,却沉重得使不上力气。
谁?
那人似乎能知晓他心中所想,回答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来找你了。”
……谁?
奚向寒轻轻哼了一声,笑道:“原以为是替我寻了一具新的肉身,怎知竟是要我护你元神。呵,这姓陆的真不是个东西。”
什……么……?
奚向寒道:“你若再不醒来,有的人可要让我灰飞烟灭了。”
江淮感到有人俯下身,在他眉心冰凉一触,那人喟叹道:“但愿他遇对了人,不会落得如我这般下场。”
陆尤闯入问剑山庄,举目皆是火和血。
他大声呼喊:“江淮!江淮!出来!别装死,给我滚出来!”
冥火冲天,陆尤什么都看不清,这样根本找不到江淮。
陆尤怒道:“奚向寒,你他妈立刻把火给我停了!”
像是回应了他的要求,火势减了不少,尚有残余毕剥作响。尸横遍野,举目皆是焦黑的尸体和冲天臭气。
空旷的山庄里回荡着陆尤的怒吼,却无一回应,这让陆尤近乎发狂。他咬牙翻过一具尸体,见是陌生面孔,心中松动,又去翻下一具。他既期盼快点找到江淮,又莫名的害怕找到他。
接连翻了几十具,一无所获。陆尤愈发手脚冰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将他死死攫住。
江淮在哪?为什么不回应?是没听见吗,还是……无法回应了?
陆尤被这种陌生的感觉折磨得快要发疯,站不稳也看不清,他声嘶力竭吼道:“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