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道:“尚无。”他夹着果壳并指一捏,澄黄的内里便暴露出来,他将栗子仁塞到陆尤的手心里,淡淡评论了一句,“坐没坐相。”
陆尤立刻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告诉他自己还可以更加坐没坐相:“也是,这么找一个人,与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要我说,不如去南疆把他们的老巢一窝端了,以牙还牙。”
江淮:“不可胡闹。”
陆尤:“有何不可?都欺负到我的人头上了,得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江淮眼神微动,缓缓收紧手指。
苏问近日过得压力很大。
秦家已派遣过几只机甲鸟询问解除婚约之事,不过是殷切问候的白纸黑字,却觉字句刀刃,看得苏问直心惊肉跳。问剑山庄秦氏与兰亭一向交好,他们同秦家兄妹更是多年青梅竹马,发生这种事,无疑是给了秦家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妾有意郎无情,苏问心里到底是偏向江淮,不愿他勉强的。三阁主拿着那摞信函头都大了,回也不是,烧也不是,愁得脑仁疼。
所以当下人通报秦无爻来访时,苏问内心不可避免一触即发的炸了,心道:大师兄啊人家的哥哥都找上门了啊我也救不了你了啊。表面却依然温文尔雅道:“无爻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果不其然,秦无爻道:“出来办事,听阿笙说阿淮回来了,便顺道过来看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苏问道:“我也正要去找大师兄,不如一同前去吧。”
苏问引着秦无爻,一进来便看到屋内两人四目相对温情脉脉剥栗子的景象,觉得自己眼睛要生偷针了。他心惊胆战地瞥了眼秦无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江淮移过目光:“阿问……无爻兄?”
秦无爻笑着迎上去:“阿淮,别来无恙。稀奇啊,你这儿有客人?”
陆尤接过江淮递来的栗子,笑眯眯地跟秦无爻打了个招呼。
江淮道:“是我的……朋友,曾于我有恩。无爻兄是到兰亭办事?”
秦无爻道:“我纯属路过,方才阿问倒是说找你有事。”
苏问忙道:“啊,是这样。前日接下一桩澧州的单子,本该由我亲自前去,奈何诸多事务缠身,小七近日又忙于调制新药,正在紧要关头,思来想去……”
江淮会意:“好,那便我去吧。”
苏问道:“劳烦师兄了,只是行程有些紧迫,雇主希望我们即刻动身。”
陆尤插嘴道:“这么急,赶着投胎啊?”
秦无爻喜道:“澧州?那可是太巧了。既到秦某的地方,岂有不做东之理?阿淮若不嫌弃,不如同行?”
江淮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尤,见他没有异议,才道:“可。”
出兰亭,过了夷江,便改走陆路。
三人纵马而行。
江淮和秦无爻走在前面去说悄悄话了,陆尤百无聊赖跟在后面,思考着要不要偷听。
秦无爻与江淮并肩而行,犹豫片刻,仍是开口道:“阿淮,你与阿笙之间可有误会?那丫头回来便说要与你解除婚约,别的任我如何问,也再不肯多言。”
江淮垂眸,歉然道:“……此事怪不得秦姑娘,是在下的错。”
秦无爻道:“年轻人闹矛盾吵吵架很正常,你也知阿笙性子直,对你却是认真的,别因微不足道的小事误了缘分。”
江淮道:“秦姑娘很好,只是在下……”像是顾及着谁,放低了声音道,“在下已心有所属。”
秦无爻一怔,好一会儿才道:“这……的确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江淮道:“抱歉。”
秦无爻叹道:“罢了,缘分未及,谈何对错。”
到了澧州城,江淮谢过秦无爻住到府上的邀请,就此分道扬镳。
陆尤当他是怕见了秦笙尴尬,江淮道:“事后若有人追查,定会牵扯到问剑山庄,勿要给旁人添麻烦为好。”
陆尤撇撇嘴:“江淮,你这种人七老八十了肯定也是个无趣的老光棍,谁看上你真是瞎了眼啊。”
江淮没说话,付了两间上房的钱。
“出手挺阔绰啊江大侠。”陆尤凑近小声道,“唉,你们这一单子通常能给多少酬金啊?”
江淮比了一个数字。
陆尤咋舌:“杀人比救人还赚钱,还有没有天理了。”
江淮想了想,把钱袋递到他手上。
陆尤疑惑道:“给我的?这么多,你这是要包养我吗?”
江淮忽然很想把他的嘴堵上。
此次的目标是澧州首富段氏之子,商贾世家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钱,四处寻欢作乐,欺男霸女,对江淮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威胁性,算是一次相当简单的任务。
江淮执行任务向来独行,他留陆尤一人在客栈,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去。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起雨来。
江淮挑了个隐蔽的位置,在目标每日的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不消多时,便有两人歪歪倒倒地走来。一名风尘女子架着那纨绔子弟走得一步一晃,那公子哥一如既往喝得酒气冲天,正醉话连篇地叫骂。
风尘女拖着醉醺醺的男人,心中十分恶心,脸上却还要赔笑。走过前面两个拐角便是这大少爷的府邸。女子别过头换了一口气,刚要同他说话,只觉眼前闪过剑光一片,一股温热的液体喷了她一脸。女子侧过头去,只见一段明晃晃的剑身刺穿了男人的喉咙。她惊骇至极,无声地尖叫一声,当场昏厥过去。
江淮收回寒蝉。目标已除,正犹豫如何解决这位倒霉的目击者,却听一人道:“心慈手软,只会后患无穷哦。”
江淮警觉回首,见一苗疆少女坐于围墙之上,晃着两条腿,笑意晏晏地望着他。
江淮惊道:“……是你?”
苗疆少女道:“既然你不忍心,我便替你解决了吧。”
话音未落,她挥手放出一只蛊虫,狠狠咬断了风尘女子的咽喉。
少女挥了挥手:“不用谢,再见啦。”
江淮提剑迎上:“站住!”
少女鼓起脸颊,佯装生气道:“你们中原人一点都不懂知恩图报。”她忽然撒下一把粉末,好心提醒,“闭眼!”
江淮立刻足尖点地,后退几丈外,寒蝉自下而上斜封,剑气将粉末震开。再抬头,苗疆少女已经消失在围墙后。
江淮往客栈走去。不知何时竟下起细密的雨来。
走到街角,遥遥看见陆尤的背影,那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江淮心里浮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细雨蒙蒙,陆尤远远背对着他,撑一把油纸伞,伞面印着一簇簇待放的桃花,粉面含羞,被雨水这么一浸润,似乎要绽放出花香来。
江淮不自觉屏住呼吸,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把眼前的画面吹散了似的。
陆尤望着往来的行人出神,他探出一只手,雨快停了。
觉察到身后有人走来,陆尤下意识回身道:“江淮?结束了吗?”
后背忽然被一片温暖包裹住。
来人没有回答,从身后将他拉进了怀里。
陆尤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想问江淮怎么了,顺利吗,到了嘴边却变成:“你这是做什么,要我背你回去?”
江淮低下头,鼻尖埋进他的肩膀,透过衣料的声音有些发闷:“你能别说话么。”
陆尤扭头骂他:“把你给厉害的,还嫌我吵了?”
却看到江淮近在咫尺的脸,垂着眼,神色里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怎么回事,陆尤又想起在兰亭的那个吻,再张嘴竟打起磕巴:“你,你是不是太冷了?还有,你把我衣服弄湿了。”
江淮:“嗯。”
陆尤:“嗯就完了?你不会道歉吗?”
江淮:“对不起。”
陆尤有点蒙:这么听话?
他担心地转过身去,摸了摸江淮的头:“你被打了?”
江淮想:这人怎么不是哑巴呢。
澧州段家的公子段玉死了,喉咙上一处致命伤,血肉模糊,死不瞑目。这消息第二日便传得满城风雨。
任务既成,再无逗留的必要,江淮准备不日便动身回兰亭。礼数上应上门前去问剑山庄辞行,却终究有些犹豫。
陆尤这段时间也玩够了,竟有些想念不知山,随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淮道:“今日。”
陆尤道:“我是指不知山。”
江淮手下一顿,斟酌般地开口:“陆尤,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
陆尤大手一挥:“说。”
江淮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留在兰亭。你可愿……”
陆尤打断他道:“不行,傒囊已经把你抵给我了,你得跟我回去。”
江淮蹙眉道:“陆尤……”
陆尤堵住耳朵:“我不听。你师弟师妹够挑大梁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回去干嘛?”
江淮同他讲理:“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可陆尤向来是个不讲理的主,拉住他的手道:“我救了你的命,有如再生父母,你叫我一声爹听听?”
江淮:“……”
他还想再与陆尤说理,甫一开口,太阳穴猛然一阵刺痛,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闪而过,又消散不见。与此同时,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