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这里了。”莽天龙说着,伸手放在掌印上,妖力一吐。
书架纹丝不动,殿内毫无变化。
莽天龙略一思索,妖气尽敛,掌心运转出一丝纯正的道家真气。他曾学过天心派的天心正法,虽说与自己妖气相冲,成效甚微,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凝聚一些。
脚下的石板蓦然产生了一阵震感,大殿中央的一尊巨大方鼎缓缓下沉,露出黑洞洞的空间,朱砂符文勾勒出的传送法阵在虚空中显形。
三人走进法阵,符文上白光闪过,阵内人影顿时消失不见。随后白光暗淡下来,方鼎缓缓升起,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保家仙》四
四 冰封之柱,离魂之人
传送法术的白光散去,封师雨睁开眼睛,觉得脚底有些异样。他低头一看,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原来竟是站在一条手臂粗细的透明冰链上,四下里空茫茫一片白雾笼罩,冰链前不知延伸向何方,后不知延伸向何处,底下却是深不可测的漆黑。
冰链本就滑得落不住脚,承重之后在寒气中晃荡。封师雨即使再胆大,也吓得心惊肉跳,身体一歪就惨叫着跌落下去。下方是万丈深渊,他紧闭双目,听耳畔风声呼啸,脑中绝望地想:这下必死无疑了!
生死关头,忽然听见风声中夹杂隐约的声音,像在呼唤他的名字……他极力凝神谛听,却是胡长庆的声音,仿佛自远处支离破碎地传来:“拜我……请我……保家仙……”
封师雨一怔之后,顿时醒悟过来,向着虚空放声叫道:“供奉胡家,弟子封师雨,请家仙庇佑!”
一道碧光破空而来,狐火化作云朵形状,托住他下坠的身躯,缓缓上升,最终回到了冰链上。
封师雨一把抓紧链条,不顾冰寒刺骨,将双脚也缠绕上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冷汗湿透了贴身衣服。
狐火中传出胡长庆的声音:“这里是法术开辟而出的异境,没有法力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幸亏之前你曾拜我为保家仙,你我之间尚有一线因缘牵连……你再坚持一下,我来找你!”
封师雨吊在冰链上大口喘气,听得狐火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气急败坏地响起来:“那条长虫又在危言耸听!他说这冰链是每个人自己的路,一旦上来就只能往前走,直到脚踏实地,才能离开。鬼才信!你等着……见鬼,我明明已经飞出老远,怎么还是这条破链子……莽天龙!是不是你这条死长虫搞的鬼?给七爷滚出来!”
厉喝声在云雾间翻滚,莽天龙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涌来:“小七儿,我可没骗你,这条路本就不是给凡人走的,除了坚持走完别无他法。对你我而言轻而易举,对这小子……哼哼,自求多福吧。”
狐火中传出胡长庆暴跳如雷的骂声。
封师雨深吸口气,对着那团狐火说道:“七爷,你别急,我会走完这条冰链。”
“这怎么可能!你一介凡人——”
“凡人,也有凡人的决心!”封师雨坚定地道,“我自己的路,自己走。”
狐火沉默了,片刻后,传出一声轻叹:“你要小心。万一摔下去,马上叫我。”
封师雨定了定神,目光回到所握的冰链上。双手早已刺痛到近乎麻木,仿佛连骨带肉冻成了冰渣,他咬紧牙根,松开一只僵硬的手,抽出绑在背后的长弓,手口并用艰难地解下弓弦,用那段兽筋绑紧左右脚踝,牢牢挂在冰链上,而后双手攥住弓背两端,做成一个简易的溜索,慢慢向前方云雾深处滑去……
胡长庆站在冰链尽头的平台上,焦急地踱来踱去。
莽天龙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凉凉地说:“你再多踩几下,这冰层就要塌了,那小子刚好连人带链子掉下去,连收尸都免了。”
胡长庆转头冲他咆哮:“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
莽天龙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就算他能一步步爬过来,也不知要几天几夜,搞不好连魂魄都没见着,就直接油尽灯枯了。”
胡长庆想扑过去挠他,忽然从平台下方伸出一只青紫色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他忙回头看,一张毫无人色的惨白面孔自浓雾中浮现出来,发间眉梢满是白霜,嘴角挂着干涸的血迹,似乎下一刻就会因力竭而僵死。
——是封师雨!他竟真的仅凭一己之力走完了这条冰链!此刻,连一贯神情冷漠的莽天龙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胡长庆惊喜交加地将他拽上来,只觉触手一片冰凉,仿佛冷透了的尸体一般。
可真是遭老罪了……胡长庆又惊叹又心疼,搂紧对方的身躯,施法送出热气烘烤,使他逐渐回暖。
莽天龙板着脸看两人跟双生树似的缠在一起,直到封师雨的手脚终于可以动弹,忍无可忍道:“再不走,魂魄被人练成药丸子吃掉,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封师雨吃力地站起身,活动了几下仍隐隐刺痛的四肢,咬牙道:“走吧。”
透明的平台呈螺旋状向上延伸,有种环绕着巨大的冰塔向上攀登的感觉,四面八方尽是白雾与冷气,仿佛进入了冰天雪域。
不知走了多少圈,莽天龙忽然停下脚步:“快到顶了,上面有人。”他切下身边一片薄冰,妖力拂过,顿时成了一面冰镜,清晰地映照出塔顶的情形来。
塔顶是一片圆形空地,在拔地而起的冰柱前方,四名玄衣道士双手掐诀、盘腿而坐,结成一道法阵,不时有雷电般的灵光在阵中跳跃。法阵中心的半空中,悬浮着法器八角青玉环,环中镶嵌的圆镜,此时正大放光芒。镜中一大三小的四个光团,分别呈现赤、金、白、紫四色,被法阵的力量拉扯着,正缓缓向外飘移,即将挣脱环中镜的桎梏。
“一魂三魄!”胡长庆压低声音道,“快,趁它们被逼出法器,我上去抢,老四你负责制住这几个臭道士。封师雨,你就留在这儿。”
莽天龙点了一下头。
封师雨知道自己毫无法力,跟上去也是拖累,还不如留在原地等待。
胡长庆目不交睫地盯着冰镜,在光团即将脱离法器的瞬间,低喝一声:“上!”
一青一白两团旋风急速卷上塔顶,白风直冲向阵中光团,青风却在下一刹那突然停滞不动,随即猛地溃散开来——
莽天龙在风中现了形,抬头望向塔顶中央的巨大冰柱,一脸的震惊与茫然。
冰柱为六角形,因长年极寒而呈现淡淡的蓝色,仿佛一簇巨大的水晶冲天而起,而在那剔透无比的冰柱中间,冻结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白色麻布道袍的年轻男子,保持着自然站立的姿势,双手背负在身后,双目微闭,黑色长发没有簪起,向后披散开来。他的五官清晰可辨、眉睫纤毫毕现,似乎还能感受到皮肤的弹性,宛如只是静谧地陷入沉睡。
这种鲜活的极静,仿佛那人是在有生的某一时刻,被骤然冻住,连衣摆与发丝被风撩起的角度都完美地凝固,永远保存在冰柱中。又仿佛在下一刻,便会倏地睁开双目,破冰而出。
“韩真子……”莽天龙无法置信地失声道,“你!”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那四个道人已纵身而起,各自放出一道剑光,向他袭来。
剑光激射,眼见要穿身而过,莽天龙眼中琥珀色的竖瞳一缩,护身妖气向外扩散,化作黑盾猛地炸开,将那几道剑光倒击出去。
其中一道剑光恰巧被弹向阵中,正待收取魂魄的胡长庆见势不妙,立刻缩回手。剑光擦袖而过,溅射的剑气逼得他现出身形。
眼见魂魄失去法阵牵引,又被吸入环中镜,胡长庆顾不上恼怒,再次伸手抓向那块八角青玉环。
见有人抢夺法器,最年长的那名道士当即转移目标,召回险些失控的飞剑,剑身裹着一条烈焰,朝胡长庆刺来。
“——住手!”一声厉喝如天际惊雷,撼动了脚下的冰塔,整个冰天雪域都仿佛颤抖了几下。那声浪中充斥的庞大妖力,将场中众人震得纷纷倒退,其中最年幼的那名道士顿时脸色煞白、经脉紊乱,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丝丝黑色妖气从体内逸散而出,浓烈得仿佛凝成了实质,莽天龙的衣摆无风自动,一股凶兽大妖独有的威压,潮水般挤压着每个人的胸口,连胡长庆都不由地又后退了几步。
年长道士投向他的目光中透出震撼与惊恐之色,又似乎在努力思索、回忆着什么,忽然惊叫道:“你是——当年叛走的护山灵兽!蟒……莽天龙!”
“在天心派,只有一个人能直呼我名。”莽天龙冷冷地盯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你是他的哪个徒子徒孙?”
“我……在下白石,恩师法讳微一,是韩师祖座下第五弟子。”
“微一……”莽天龙眯了一下眼,“我想起来了,最年幼的那个,道行不高,胆子不小,曾拿了头鹿精来招惹我,差点被我生吞了。”
白石道人瑟缩了一下。
莽天龙望向冰柱中的人影,眼神复杂至极,“……我走时,他已炼神还虚,半只脚踏入仙门……两百一十三年了,我以为他早已飞升……”他将凌冽的目光转向白石,追问道:“他的肉身为何会冻在冰柱中?为何我感应不到他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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