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的声音伴着烛火“哔哔啵啵”的爆裂声在殿中流动,有丝丝寒意顺着人的耳膜钻进脊背和四肢。火光摇曳中,他们似乎看到了那个阴森诡谲的墓室,美人长睡,英雄化骨。
华阳夫人好半晌之后才回过神道:“然后呢?”
萧让道:“动手拿和氏璧的人,当场七窍流血而死。随后他们就退出了墓室,再也不敢打和氏璧的主意。”
“为何要盗玉?”扶苏忍不住开口,引得华阳夫人和萧让都一脸诧异的看向他。
萧让抿了抿唇道:“和氏璧中葬着萧国数万英魂,若能放出这些魂魄,萧国复国并非不可能。”
扶苏哑然。
华阳夫人摇头叹息:“萧国灭国数百年,岂是说复起就能复起的,更何况如今列国虎视眈眈,即便萧国真的复国,日后恐怕也是免不了覆灭的命运。”
萧让和扶苏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最后还是萧让回道:“夫人所言极是。萧国已覆灭数百年,后人死伤殆尽,所谓复国,不过空想。不若寻一明君,助其得天下,为天下百姓求得百世安乐。”
华阳夫人赞道:“年纪虽小,眼界不俗。实在不错。”说完,一双眼睛又在萧让身上徘徊半晌,越看越满意的笑道,“你说和氏璧不详,但今日大王却并无异样,这是为何?那盗玉之人身死墓中、樊姬尸身不腐,会不会只是一个意外?”
“不会。”萧让道,“盗玉之人无故身亡还能解释,但樊姬身死数百年,又无宝物傍身,怎么可能保持数百年尸身不腐?这问题必定出在那和氏璧上面。而据我先人手札记载,墓室中的和氏璧灵气本已消耗殆尽,在吸食了那盗玉之人的血气之后才再次荧光流转,辗转在樊姬尸身上面。照此推测,和氏璧很可能是个吸食他人生命保持自身灵气的邪物,当年楚庄王暴病也和它脱不了干系。它今日安分不动,恐也是被大王气势所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大王哪日稍有懈怠,恐怕这和氏璧必定犯上作乱兴起大祸。”
华阳夫人面色微变道:“这样说来,确实留它不得。”旋即又颇对萧让赞赏的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坦诚的,日后你留在扶苏身边,也教人放心。”
扶苏道:“曾祖母不知,萧让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已经让他拜王翦大将军为师了。”忽然又心中一动道,“刚才说到和氏璧吸食人血气精魂补充自身,我想了想,倒觉得它不像是在保持自身灵气,更像是在维持樊姬生前面孔。”
华阳夫人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像。”
萧让拜道:“和氏璧是祸非福,若能送于他国王室,未必不是一统天下的捷径。”
华阳夫人抚掌叹息:“果然是少年英雄,你说的不错。”
扶苏正要说话,忽听殿外喧哗声至,一宫人急急惶惶的赶来拜下:“老夫人!扶苏公子!太后她……薨了!”
殿内三人悚然站起,面面相觑。随后,萧让垂首道:“这和氏璧的邪性……恐怕已经复苏了。”
华阳夫人觉得不一定是和氏璧作祟,便带了两人赶去太后所居的步寿宫。华阳宫与步寿宫离得不近,三人到时,太后早已死去多时,秦王正坐在殿中的案几旁不知所思。他见华阳夫人匆匆而来,立刻起身扶了华阳夫人入座,然后命人汇报太后的情况。
一宦官上前道:“回禀老夫人,太后是突发心疾身故,七窍均有出血……”未等太医说完,萧让忽然举步朝内殿走去,几名婢女和宦官想拦,又碍于秦王在这里,一时犹豫竟然没有拦住人,让他直接畅通无阻的入了内殿,将太后的模样看了个分明。
秦王脸色不太好,扶苏立刻想跟上萧让,以免秦王降罪与他。
“放肆!”秦王憋了一口气,最后郁郁吐出,一脸阴沉的看着顿住脚步的扶苏。
扶苏回身跪拜道:“父王息怒,萧让一时心急忘了规矩,但他真真切切是出于忠心才如此莽撞,还望父王开恩。”
“何来忠心,你倒是说个清楚明白,否则你们全都重罚!”
扶苏一听,立刻把萧让之前说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在此期间萧让已经回到了外殿,正和扶苏跪在一起。华阳夫人看得心疼,便命两人起来回话。萧让又将太后的死状形貌向华阳夫人秦王两人说了个大概,下结论道:“确实是和氏璧所致。”
秦王冷笑,半点不信邪:“竖子之言,不足为信!”
扶苏本想再劝,但见华阳夫人暗中对他摆了摆手,只好作罢。两人向秦王请罪,华阳夫人又百般求情,又言道郑姬产子有功,萧让又是她唯一的弟弟,秦王这才罢了罪责二人的心思,命两人回宫面壁思过。
六月的天带了十分的闷热,晚风徐来,带来了缕缕清香。扶苏看着身边神思不属的人道:“你也莫放在心上,有我曾祖母在,这和氏璧怕是兴不起大风浪。”
萧让侧身看了看扶苏,半晌之后才“嗯”了一声道:“华阳夫人非一般女子。”
扶苏道:“自然。我虽与曾祖母毫无血缘关系,但自小便多受她庇佑,她教了我许多,是我最敬佩的女子。这世上之大,像我曾祖母这般心胸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说完之后,他见萧让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念一动道,“郑姬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我必定好好待她。”
萧让又是一个“嗯”字,扶苏哑然失笑:“之前见你在曾祖母面前口若悬河,我以为你不是寡言之人。”
风中飘来丝丝合欢花瓣,正巧落在扶苏的发间和眉间,扶苏正要拂去,被萧让伸手一挡,呆愣之下任由对方仔细而认真的帮自己摘去了。
扶苏笑道:“你这性子倒和你姊姊有几分相像。”
萧让眉目微转,看向夜色中摇曳的宫灯:“我自小和姐姐分开,聚首不多,但她一向对我温柔细心,不管我能不能收到,每年都会做很多衣服给我送来。而送来的衣服内,总会留有几句勉励之语,多是教我为人处世之道。”
“哦?那你学了多少?”扶苏笑问。
萧让看向扶苏道:“不多,刚好够萧让来到咸阳。”
扶苏心中一疼:“日后不必再忍让什么,你既来了咸阳,我必定好好照顾你们姊弟。”若萧让是个品性不好的人,扶苏也不会这样承诺,今日虽是初见,但他就是相信萧让的为人。
萧让道:“多谢公子。”
扶苏摇头,见前面就是自己所住的宫殿,立刻拉住萧让嘱咐道:“关于和氏璧的事儿,你日后千万勿要再提。即便它害了人性命,那也是与你们姊弟没有丝毫关系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萧让深深的看了扶苏一眼,一拜到底:“公子恩德,萧让没齿难忘。但萧让还有一事瞒了公子。”
扶苏道:“我知道,你不必再言。近日你好好照顾你姊姊,再有小半个月王翦将军将去北疆,到时你便跟他一起,勿以咸阳为念。”
扶苏一惊:“公子……知道?”
“嗯,我知道。”扶苏郑重点头,命身后远远跟着的人送萧让回郑姬的小院,这才转身朝自己宫殿走去。
萧让郑姬就是那盗和氏璧之人的后代,扶苏在听完萧让故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第80章 始皇32年(1)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三十二年。
漫天的黄沙中,身下的骆驼走得很慢,扶苏坐在骆驼上,辨不清方向,看不清身边的人。脸上的皮肤被太阳和风沙一起凌/虐,带着淡淡的疼痛和紧绷。就算身上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还是搁不住这一天又一天的折腾。
他们进入大漠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路过的四个沙漠小镇,这一路一直宿在沙漠或者绿洲之中。别说一向养尊处优的王室公子,就连这一次跟来十二名侍卫中都有几个熬不住的,现在这种情况,扶苏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熬到目的地。
前方隐隐出现了一个小镇的轮廓。
身边的一个侍卫凑过来,在风沙中附在扶苏的耳边大声道:“公子,前面有镇子。”
扶苏眯了眯眼,重新打起精神在骆驼背上坐好。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进入了小镇。这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沙漠小镇,民风淳朴,着装奇异,甚至于他们的语言与宗教都是扶苏从未听到过、看到过的。
很新奇。
萧让与侍卫长各在一侧护着他,见他平日温润优雅的脸上多了一丝丝的好奇与兴奋,本想阻止他的动作同时顿了下来。萧让对着侍卫长摇摇头,两人若无其事的看着扶苏蹲在一个地摊前东翻翻西翻翻。地摊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只是因为扶苏少在宫外走动,更没有到过这种西域小国,所以才会好奇不已。
扶苏看中了一把匕首。从外表上看这匕首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因为它的颜色乌黑,不似一般的铁剑或者青铜剑,所以看起来很不一般。扶苏将匕首收进怀中,让侍卫拿了一块兽皮给摊主。这个地方现在还是以物易物的交易形式,他能换的东西并不多。
一路走来,扶苏又换了一个遮挡风沙的长巾,这才满意的不再看周边摊贩。恰好有侍卫禀报已经找好了住处,扶苏立刻转身带着诸人往住处而去。小小的镇子没有多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走到了镇尾的一栋房子前。扶苏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觉得这应该是这个沙漠小镇里唯一的一处空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