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帮我把鞋面上舔干净吧?”
沈棠犹豫了一秒钟,到底要不要在一众鬼里面救另一个鬼。
她用手臂挨了挨谢曜灵,无声地用脑电波传达出一句:我要上了,你准备好给我殿后了吗?
奈何谢曜灵的对接系统向来是单方面的指挥,从来还没接收过别人的信号,当下就有点频道错乱,只下意识地往沈棠的方向偏了偏脑袋,以为她要说一句什么话。
下一刻,谢曜灵听见了响亮的一声喊:
“老师来了!”
厕所里的动静瞬间停了,一阵的兵荒马乱之后,门从里面打开,好几个女生互相挽着手,手里还刻意打湿,摸了摸自己扎好的马尾辫。
好像她们只是结伴来上个洗手间。
见到外面的谢曜灵时,甚至表情里还露出了适时的一点畏惧。
谢曜灵:“……”
直到那些学生串葫芦似的离开了,沈棠见到她们都是成双成对的,身上也干净得很,不像是在里面碰撞到了什么,知晓里面肯定还有个被欺负的存在。
这路见不平,她刀是拔了,只是不知道里面留着的是哪路好汉,她轻轻在原地点了点脚尖,选择挽住谢曜灵的手走进去。
同时口称道:“老师您慢点,洗手间到了。”
谢曜灵表情依然平静,只是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患的不是眼疾,而是半身不遂、又或者是小儿麻痹复健。
洗手间内很干净,甚至因为常年不被使用的原因,就连器具、洗手台都还保持着刚装成的崭新模样,内里也没有半点气味。
有个洗手间的隔间门半掩着,也许剩下的那个被欺负的人就躲在里面。
看样子好像打算等沈棠和谢曜灵离开之后,再悄悄地从这里面走出去。
沈棠看了看身后站着的谢曜灵,心头定了定,趁机上了趟洗手间,又因为害怕,裙子拉链都没拉好就提着两步走了出来,洗干净了手,对她高声道:
“老师您慢点,这门口有个小台阶。”
三分钟后。
预备铃的声音响起,厕所门被打开,一个身影低着头从里面出来,因为没看路,正好撞在了沈棠的……胸上。
“啊!”沈棠痛呼一声,差点能原地蹦起。
谢曜灵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却听见沈棠语调委委屈屈地又冒出了下半句:“天哪,要、要凹下去了!”
谢曜灵:“……”
她又好笑又无奈地放下手,不去管那个给自己突如其来加戏的人。
反观之前撞到她的那个人,这会儿已经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有些无措地捏着自己擦到灰的上衣衣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不安地看了看谢曜灵,又看了看沈棠。
在她打量沈棠的时候,沈棠也在看着她。
这个学生长了一张十分普通的脸蛋,下巴略方,皮肤倒是白白嫩嫩,但却长了一双让人印象格外深刻的,稚童般的黑色双眼,看着天真又纯善。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个人,正是之前沈棠录节目住集体宿舍时,在外头恶作剧敲了门的那个。
“对不起。”沈棠听见她嗫嚅着如此道歉。
沈棠有些懵地眨了下眼睛,刚想再说点什么,又见她声音细而软地对谢曜灵说了一句:“老师好。”
然后就飞快地从她们俩之间穿过,小步想要跑过走廊,看着似是赶着要去上课。
沈棠看着她的背影,视线凝聚在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此刻正有血红色从那手指的指尖落下,在她蓝色的校服裤脚上滴出细长的泪珠。
就在那身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的时候,她停了停,看向沈棠,像是提醒般地小声说道:
“……要上课了,主任会抓逃课的人。”
说完之后,她才转头跑掉了。
沈棠蓦然回归到了学生的身份,对她的这声提醒表现出几分错愕,而后扭头去看旁边的谢曜灵。
谢曜灵以为她要让自己帮忙打个掩护,又或者是跟她说一下校园暴-力的可恶,没想到沈棠半晌冒出了一句:
“你真别说,这小朋友不笑的时候,还挺眉清目秀的。”
谢曜灵无言以对,只对前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自己去办公室。
沈棠本也无意留在教室那堆随时变异的学生中间,迈步就跟着她往前走去。
……
教师办公室内。
沈棠手里拿着红笔,在谢曜灵那张桌子上拿过一叠作业本,边挑作文里的错别字,边竖起耳朵听周围老师时不时响起的交流声。
她觉得自己这体验也算是头一遭——
特-务头子顶天也是听听敌人的情-报,她倒是不得了,直接跨越了生死,在这鬼窟里窝着打听消息。
“哎,个小破学校弄得多正式一样,下午又要开会,我赶着回家给我儿子做饭,你们谁能帮我请个假,下周我请他吃饭。”某个老师在办公室里扬声问了一句。
因为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的学生只有一个冒牌货沈棠。
听见她的话,另一个老师笑道:“方老师,下午的会是剑主任召开的,在他那儿请假?您还是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本月的奖金吧。”
这老师说完就笑着吐槽了一句,代请假的人和请假者同扣奖金,也不知道是哪个奇葩想出来的规章制度。
另一个老师敲着‘哒哒哒’的老键盘,闻言不太赞同的接了一句:“倒霉的哪止我们?今天我看到剑仁又罚了个学生,死老头子变-态的很,那学生手都没法看了,哪天要是被人家家长看见了——”
这话还没说完,那个要求请假的方老师顿时嗤道:“被家长看到?那贱-人会挑人的很,厉害的学生他哪里会碰一下,也就欺负一下那些没爸没妈的,家访就是他去做的,那些学生家里什么情况,他比班主任还门儿清。”
沈棠手里批改作业的力道偏了偏,在纸上划拉出很长的痕迹,差点将手头质量差纸张薄的作业本给划破。
她将注意力挪回面前的本子上,那作业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作文题目是非常俗的《我的XXX》起头,有人写我的宠物,我的笔盒……这上面写的是,我的奶奶。
开头也十分普通:
“我奶奶有一双非常勤劳的手,她做出来的米粉是全县城最好吃的。”
明明是连中学生优秀范文都不能入选的一篇文章,却让沈棠一字一字地读了进去,字里行间没什么花哨的形容词,却每个字都很朴实。
“……其实奶奶可以多卖好多的午餐,但是她总是起的很早,只准备大约二三十份的数量,就不再做了,因为她要送我去上学。”
“小学的时候,她会帮我背着书包送我到校门口,下午再早早关了店,来学校门口等我。”
“但是上了初中以后,因为周围同学都不需要家长接送,我就拒绝她继续送我上学,甚至为了不让她追上,早上刻意不吃早餐就出门,然后走的很快很快,让她追不上我,继续留在店里。”
“有一次我回头去看,发现她就坐在店门口,望着我上学的那条路,好像一直看着我离开。”
“那时候我站在路口,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下来了。”
沈棠从开头看到了结尾,最后面是这学生对未来的期望:“奶奶希望我跟爸妈一样,走出这个小县城,去更大的地方,但我只想跟她学好做米粉的手艺,留在这里陪她。”
“爸妈往外走的时候,肯定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所以不知道奶奶等他们回来,等了那么久。”
沈棠只圈了一个错别字,然后将这本作文本合上,见到姓名栏那里写着两个字:
招喜。
她盯着那两个秀气又公整的字,仿佛能透过这薄本子的封面,看到里面薄纸上承载的重量。
又好像能看到一副画面,那是两只破窝里的小鸟,一只羽毛破损脏污,头顶的毛少了许多,另一只是仅会张嘴啊啊叫等投喂的小雏鸟。
两只鸟小心翼翼地,相依为命地挤在草絮衰败的窝里,互相取暖。
“这学生怎么回事啊?上课时间怎么在老师办公室里待着?”一声惊雷般的声响在她的身侧响起,吓得沈棠差点将手里红笔投到来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有着啤酒肚,头顶大油田,以至中央部位寸草不生的中年男人,脸上五官好像长不开似的尽往中间挤,仿佛耗子成了精,变出人脸的时候忘了遵照比例。
直到听见周围人的喊声:“主任。”
“剑主任。”
那一刻,沈棠满是遗憾地低头摩挲着笔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么不争气!刚才怎么就没丢出去呢!
谢曜灵从身后那个办公座位站起来,往沈棠的身后一站,语气淡淡地回道:“我让她来帮我改一下作业。”
那主任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不知道谢曜灵在这里头是个什么身份,只听他语气低了几个调,只找补道:
“那也不能随便占用上课时间,下次这种事找中午休息的时间做嘛。”
之后他就视察领地一样,端着自己的保温杯,从每位老师的座位旁经过,还往人家的电脑上瞄瞄看看,装出一副监工头头什么都懂的样子,转了老久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