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曜灵正按着她的太阳穴,听见她的问题,手头节奏缓慢下来,伴随着她那清冷的声线一并响起:
“是,也不是。”
沈棠朦胧地睁眼去看她,漂亮的眼眸被根根分明的眼睫衬托着,其间流转着明珠般的光。
原本谢曜灵并不打算将这事说出来,毕竟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但不知是不是两人间情感日渐加深的缘故,竟让她想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
似是饮下一杯淡茶那样,她语气极淡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是谢家的人,只是他们曾救过我一次,谢家主家连续两代人的玄学天赋都相当一般,没有继承家族本领的天分,所以我答应过谢老爷子,在我有生之年,会帮谢家撑一撑这脸面,直到承运的下一代出生。”
沈棠骤然听见如此豪门秘辛,呆愣半晌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最后她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啪啪啪”的掌声在房间内响起。
她抬手拍了拍谢曜灵的手背,说出二字评价:“真香。”
这瓜好吃!
谢曜灵:“……”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听见沈棠继续问道:“那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谢曜灵摇了摇头,简单说道:“只记得我要来找一个人,记得要弥补她很多很多——别的,都忘了。”
把所有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忘却,便只剩下这一个执念。
沈棠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直言道:“那人一定是我了。”
谢曜灵低头看着她的灵魂颜色,素白的布绸挡了眼睛的部分,却挡不住她这张脸庞的昳丽:“……是。”
她很轻很轻,叹气一样地说道。
明明是很令人动情的话,沈棠偏偏要煞风景,用指头点了点她的眼角:“你不记得我什么样子,也忘了很多事情,甚至连自己记忆有没被人改过都不知道,就说我是你要找的人,根据小说的一般套路,这种深情好像很容易认错人诶。”
到时候她再听见谢曜灵找到真爱,自己这个合法妻妻岂不是很尴尬?
谢曜灵曲起手指,准确无误地弹中她的额头。
在沈棠的痛呼声中,她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会。”
没等沈棠有机会接着她的话继续皮,谢曜灵盯着眼前那耀眼的颜色,开口道:“就算我看不见,你也有本事让我在人群中一下子注意到你。”
“你对我来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就算我遗失了所有的记忆,我的身体和灵魂也还会认得你。”
身体的本能也会驱使她再爱上这个人,灵魂里的烙印会让她轻而易举就达到深爱的程度。
唯有爱本身是无法骗人的。
比起这世间的灰和暗,沈棠是她眼中唯一的光,如果对方不是让她曾爱的如此深刻,谢曜灵想,那么自己的执念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沈棠见她如此,反倒无法继续逗下去了,就保持这样倒看她的姿势,抬手摸上她的脸庞,呢喃道:
“突然觉得你特别会说情话。”
忘了全世界,也要记得自己的感觉,真让人着迷。
三秒后——
“看到我竖起来的尾巴了吗?”
沈棠将旁边被角捏起来,在谢曜灵的脸上戳了戳,将这一室的暧昧给戳散。
谢曜灵唇角一软,竟然差点笑出来,盯着这灼灼光华,那种想要看见的欲-望又一次浮了上来。
真想……
想看沈棠此刻脸上有怎样的调皮表情,才能配出如此可爱的调侃自己的动作。
……
同一时刻。
镇压着白石村的那座龙山上,两道身影站在树木的阴影中,几乎与那高大的林木融为一体。
“失败了?”一个男声温温和和地响起,里头听不见半点着急的意味,听着甚至还相当有闲心调侃自己的合作伙伴。
对面树下的人穿着能隐藏自己身形的斗篷,来时还带了几分火气,以为能得到对方和自己相同的反应,没想到这人倒是不急不缓,显得她沉不住气似的。
王夭夭深呼吸了几下,在心中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一定要让自己恋人以最完美的姿态活过来,她要给那人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强健的躯体、能辨清浊的眸子、牢固的魂魄……
现在距离终点,已经很近很近了。
“怎么,韩先生的妻子跟旁人结了婚,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想让头顶的草原再长一会儿?”
在被沈棠针对的时候,王夭夭恨不能用铁索绞断她的舌头。
然而轮到了自己开-炮的时候,她又多少能体会到嘴炮别人的舒爽感。
韩铭一时无言,只能微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镜片将他眼里的情绪淡化三分,倒有些让人摸不透深浅的意思:
“急什么。”
他慢慢道:“你会失败,只是因为你找错了合作对象。”
王夭夭正欲辩驳,听见对方不紧不慢揭露自己的打算:“今晚谢家人会找机会让谢曜灵离开,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至于你能否得偿所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王小姐。”
王夭夭没想到他竟然能搬动最不可能的合作对象,当下就有几分愕然:“……谢家?”
谢家为什么会和韩铭合作?
这韩铭究竟是什么来路?
发觉王夭夭不自觉在树前站直了身形,韩铭俯身从自己的脚下捡起一片半枯半绿的叶子,看着那一半生机勃勃,一半苍老枯萎的叶片脉络,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现下告诉你也无妨。”
“当年将黑蛇双目炼化成明镜台的那位道学前辈,善水道人,是我韩家的老祖。”
“因为心慕一位没有半点可能的佛家弟子,她取了那黑蛇的眼睛,炼化成这宝物,才取名为——明镜台。”
六祖慧能曾说过一句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王夭夭愣了一下,从记忆里搜寻了一下韩姓,儿时她曾经翻过玄学界如今的世家汇编,依稀记得清代左右,确实有一家为韩姓。
只后来莫名断了传承。
这样的家族在历史上有很多,要么是因为人丁稀少,要么因为跟外姓通婚,渐渐地就将自己原本的血缘散开了,哪怕曾经风光无限又辉煌至极,最后依然逃不过销声匿迹的命运。
即便如今看似风光的王家和谢家,比起曾经,现下的声势也只能用寥寥来形容。
有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用来形容如今的两家,也是极合适的。
王夭夭站立半晌,对他抬手做了个后辈的手势,叹了一声:“原来是韩家的前辈,失敬。”
难怪整个村子,就韩铭一个人能从那龙山的诅-咒里挣脱出来。
原来是玄学同行。
韩铭表情却是淡淡,比起谈其他事的温文尔雅,说起他的家族,却反倒是触了他的逆鳞似的。
“韩家百年声誉,到我这一辈传承者已少,我却因为一步踏错,以至韩家一脉在玄学界彻底断绝,早已不剩半点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更当不起你这‘前辈’一词。”
他不笑的时候,那颜色不太深的眼瞳便显得冷冷淡淡。
被毫无情感的镜片一格,竟然将平日里那些残存的人情味儿都驱除了,甚至还放大了身上的冰冷。
王夭夭终于察觉到他身上遮掩许久的那股威胁感。
她张了张嘴,最后低声笑了一下:“既然如此,我算是上当了吗?”
明镜台是韩家家承的宝物,而她居然当着人家最后一任家主的面儿,说要得到这东西。
韩铭听见她的话,周身那摄人的气势收起,将手掌心摊开,任由山间的冷风将那叶片吹走,他目光紧跟着追逐到远处,开口答道:
“我是已死之人,守不住那宝物了,它既已流入世间,便能者得之。”
王夭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为了自己死去的爱人,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到了即将重逢的这一步,竟然生出了点息事宁人的想法。
敌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因为她以后只想过上安稳的日子。
许久之后,她慢慢说道:“既然这样,我看不出韩先生还和我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
您一个人就很ojbk,王夭夭感觉自己好像对对方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
韩铭觑了她一眼,缓缓笑道:“王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力量与身体同样枯朽多年,所剩无几。”
“我将合作形式说的具体些:你助我破除这黑龙的诅-咒,我将明镜台从沈棠体内取出,交予你,你意下如何?”
王夭夭从他的话中明白,这是他在做两手准备。
因为既无法全然信任谢家,也无法全然信任她,干脆便和他们分开合作。
思索半晌,她干脆点头道:“成交。”
韩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丛间,想起谢家那位老者,唇角露出稍许的笑容:
为了谢家的长盛不衰,谢太极竟然敢与外人做出约定,鱼目混珠,让谢曜灵来充当门面。谢家走到这一步,当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当年为了谢家的传承不则手段,拿自己的亲孙女当了炉器,盛放那样强大的灵魂,不择手段之后,现下却又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