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的火焰,壁炉里的火焰,被风吹起的窗帘。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霎时间全部都停止了,周围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昏暗的空间里,只站了塞勒涅和赫卡特两个人。
“……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我是塞勒涅。”
梦境中的赫卡特只拥有对这个梦境世界的概念。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知道这些事都是在自己构筑下发生的,但同时,她也认为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赫卡特毫不犹豫地认为眼前的塞勒涅是个可疑分子,她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了新月刃上。
“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放不下新月刃。因为它会给你带来安全感,让你能掩饰你的恐惧吗?”塞勒涅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掩饰和逃避永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赫卡特。”
因为惧怕,所以才会一直紧握武器,如同惴惴不安的旅人在穿过黑夜的雪原时,总是紧握斗篷下匕首的柄。
“我不害怕。”赫卡特抽出新月刃,用刀尖指着塞勒涅,“不准再靠近了。”
“承认自己的脆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赫卡特。”塞勒涅轻轻地把手放在刀背上,将刀尖往下压了下去,“即使是你。”
从来没有人教过赫卡特要如何面对恐惧。
塞勒涅也曾经因为窗外呼啸的暴风雪而无法入眠,也曾经不敢一个人去野外狩猎,但是罗伊在她身边,雷蒙德也在她身边,他们告诉了她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撼动不了覆霜城,告诉她野兽其实也害怕人类手中的武器,害怕她百发百中的羽箭。
凡人不可能是无所畏惧的,就像没有人可以逃脱人类的生老病死,生来就无法逃避的东西,就要学会去面对。
“赫卡特,有无数人的鲜血和牺牲,我们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拜托你,从梦里走出来吧。”塞勒涅知道这是梦,但是这个梦境在赫卡特信仰之力的支撑之下显得如此真实,她用手握住刀刃的时候感觉到了真切的疼痛,“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就像布霍城奴隶市场上的那些北地人一样,他们需要我们。我需要你。”
梦境中的赫卡特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她毕竟只是赫卡特在梦境中为自己捏造出的一个“角色”。她隐约觉得这个不是自己熟悉的塞勒涅,但是又觉得她确实就是,她看着顺着刀刃流下来的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是塞勒涅是透过她在向赫卡特说话。
仅有的一点光线在消失,整个梦境变成了一片漆黑,塞勒涅听见了崩塌的巨大声响,然后漆黑变成了纯白。
梦境破碎了。她和赫卡特一起站在最初的断崖边。
赫卡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梦境破碎不会给她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幻灭的痛楚总是难免的,这里已经是她平常的精神世界,然而她还没有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你是个勇敢的人。你害怕我的死亡,更甚于害怕你自己的死亡。”塞勒涅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帮她理了理头发。
“那不是因为勇敢。”赫卡特有气无力地反驳她,“那是因为我爱你。”
“那么,就当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爱的一切,把你的刀拿起来吧。”塞勒涅收回自己扶着赫卡特的手臂,看向了不远处地面上的新月刃,“它是真的很锋利,如果不是在梦里的话,我是绝对不敢拿手去挡住的。”
赫卡特踉跄着走了两步,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步调,弯下腰从地面上拾起新月刃,收回腰间的刀鞘里。
“塞勒涅……”赫卡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她的双手一直都在颤抖,“我不敢面对。我不敢去想如果我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但如果你逃避,后果和你输了是一样的。很可能会更糟。”
“我由衷地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这种奢望注定只能存在于我的梦境里。”
“好在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是的。无论生死和输赢。”
赫卡特凝视着断崖的另一端。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抬起手凝聚着神国中飘散的信仰之力,让它们全部聚集到了断崖边。
岩石与土壤正在虚空中被捏造出来,严丝合缝地与她们所站立的断崖拼合在一起。
断崖下的深渊消失之时,塞勒涅也被赫卡特带回了现实中。
“一诺,给你的□□上弦,菲碧和尤杜拉,这条走廊上全是侯赛因的信仰之力,神术的力量肯定会被大幅削弱,你们两个人要格外小心……这条走廊里应该还有几个该死的傀儡士兵。”赫卡特用新月刃支起身子,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它们给解决了,然后让侯赛因见识一下北地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在赫卡特朝着通往地下室的走廊迈出第一步之前,塞勒涅问她:“你的最后一个梦境……你做了什么假设?”
“最后一个梦境?”赫卡特回想了一下,“我在想,要是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神明就好了。”
“幸好你说到神明。我差点忘了,快把光明神从你的神国里放出来,再困下去她就要被你同化了。”
93.第九十二章 无尽回廊
塞勒涅本以为走廊中的傀儡士兵会让她们面对一场苦战,没想到的是,顾一诺用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黄色符纸,轻巧地解决了这些比她们之前遇到的还要凶悍的傀儡士兵。
顾一诺在蓬莱大陆的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道术的精进。
她原先在塔利斯联盟当议员的时候,也因为自己的兴趣和血统学了一些,但是在辛德雷大陆,就连蓬莱人都是稀有生物,更别说是蓬莱道术,她辛辛苦苦多年的研究和学习,在蓬莱大陆却都是基础和常识,光是随着林清淮的商船一起回去的时候,林清淮就三言两语说通了她从前死活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等到了蓬莱大陆之后,她一方面让自己安顿下来,一方面央求林清淮在这方面多指导指导她,林清淮倒也是好为人师的人,又禁不住她成天软磨硬泡,就将家传的这一脉道术教给了她不少。
相比辛德雷大陆的神术,道术的一大特点就是包罗万象海纳百川,进可攻退可守,从没有一个固定的特征可言,更重要的是,在对付傀儡士兵方面有奇效。
“要是当初我们反攻覆霜城的时候,有几个蓬莱的道术高手在就好了。”塞勒涅苦笑着摇摇头,踢开倒在了地上的傀儡士兵,“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
“那倒也不一定。清淮说她们家祖上就是以驱鬼降妖为生,最擅长的就是对付僵尸,可能侯赛因的傀儡士兵,恰好和蓬莱大陆的僵尸是同一种东西吧。”顾一诺收回手中还没来得及用的符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其他方面我可能帮不上忙,接下来要是还碰到傀儡士兵就交给我吧。”
幸运的是,在解决了一开始遇见的几个傀儡士兵之后,她们就没有在长廊中再遇到敌人了。
走廊的地面有些许的坡度,一直通向城堡深处的地下室。赫卡特记得自己还在约达城当质子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地经过这条走廊,几乎每一次都想走进去,身体却不听使唤,现在想来大概是那时候侯赛因在她身上留下的咒文还在起作用,不让她靠近这里。
“一诺的道术,光明神、菲碧、尤杜拉的光明神术,还有赫卡特的诺德神术。”塞勒涅回过身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这三样加起来,居然还是无法与侯赛因一个人的神术正面抗衡。”
“这就是蓬莱人所说的世事无常了。”顾一诺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了一口气,“我的道术只学了个入门,和蓬莱国那些精通道术的半神半仙是云壤之别,但是光明神和赫卡特都在这里,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她们更加擅长光明神术和诺德神术了吧。”
“说到这件事可真是伤我自尊。”走廊比她们想象中的要长,光明神没走出多远就气喘吁吁地蹲在原地休息,好在有她的两个忠实信徒在场,尤杜拉可以拎着纯金属的权杖晃来晃去,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行动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在这片大陆上传播我的信仰千年之久,我的信徒构成了辛德雷大陆最强大的国家,在塔利斯联盟出现之前,光明神这个名字就代表了真理和人类前进的方向,其他人都把不信仰我的北地人骂作蛮夷。即使是这样的辉煌,也敌不过侯赛因的疯狂吞噬。”
赫卡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光明神:“这不能怪你,光明神,除了生来就具有的东西,神明的力量都来自于信徒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我比你强大是因为我在成为神之前就在战斗方面有了不少积累,侯赛因是不顾后果透支信徒的生命力和信仰之力来成就自己,而你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团光芒而已,你生来就不应该走上战场的。而且……你我在这方面是一样的,我们都有各自坚守的底线和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