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话中关键的字眼,赫卡特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你知道独角兽,还有它们的近亲天马,为什么那么排斥你吗?”
“……因为它们一般只亲近光明神的信徒。”
“不,它们只是在你身上闻到了同类的牺牲而已……独角兽是可以辨认出灵魂的。”
赫卡特成功地抽出了新月刃,冰块也随之碎裂,但侯赛因只是一抬手,就立刻补上了冰块的漏洞。
“是的,独角兽。要抓到活的独角兽可不容易,纳格兰境内最优秀的弓箭手也很难跟上它们的速度,但如果我要的只是尸体,那些没用的神官还是能想想办法的。那些独角兽的尸体,有很小一部分被用来实验,剩下的,被几位最初就加入的魔法师,完美地融入了赫卡特的身体。”
他忽然没有用“你”,而是用了“赫卡特”,被封在冰块中的赫卡特感到一阵恐慌,但她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更加用力地试图用新月刃斩开这冰墙。
然而侯赛因一直紧握着权杖,信仰之力的光芒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冰块加固的速度远比赫卡特破坏的速度来得快。
“赫卡特的确拥有了惊人的速度,就像一只独角兽一样。但是我觉得那还不够,远远不够。”与其说是在和赫卡特说话,侯赛因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好在我是纳格兰的皇帝,我能弄到很多需要的材料。你觉得你是北地人吗?不,你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因为我们中没有人有多高深的艺术造诣,所以我们就干脆给了你赫卡特的相貌。你不是北地人、不是纳格兰人,甚至都算不上是个人类——你当然不是塞勒涅的妹妹,我很期待她发现这一点之后的表情。”
赫卡特想要反驳他,想告诉他塞勒涅并没有做出他想象中的反应,可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多奇怪啊,我从来没有过孩子,但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女儿,这应该就像是光明神把人类当成是他的孩子一样吧?当然了,我没有光明神那么□□,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选择了诺德王国,你就是诺德王国的人,我不会强迫你回到纳格兰,也不会用我对待一般北地人的方式对待你——”侯赛因摩挲着手中的那颗蓝宝石,“相信我,如果你是被拍卖的那个,奴隶市场可一点都不好玩。”
“你的体内除了我给你的能力,还有几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灵魂碎片,我想可能就是这些该死的灵魂碎片,经过漫长的排斥作用之后,让我没办法再控制你了。我不知道那群北地蛮子在搞些什么鬼,但既然你无法为我所用,我就要尽快除掉你,不让你落入任何人手中。”赫卡特进入房间以来,侯赛因第一次与她对视了,他能够用来控制她的魔法已经消失,但那双绿眼睛仍旧是她心底的梦魇。
冰块在一点点地向内部蔓延,赫卡特却反而觉得释然了。
至少她知道了自己是谁。
第二十二章 剑与盾
赫卡特觉得自己早就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她不知道是自己天生如此,还是说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侯赛因从她的脑子里剔走了一部分人性,让她对死亡的感受淡漠到了微不可察。
或者说对一切的感受都是如此。
前一秒还在并肩战斗的战友下一秒死于敌人刀下的时候,她的视线只有短短一瞬的停留,再度挥刀时心中也没有愤怒——想的还是完成任务和赢取胜利,仅此而已。
赫卡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缺乏的不是为人处世的经验,而是感知情感的能力。
在旁人表现出快乐的时候跟着大笑,在旁人表现出悲伤的时候跟着哭泣,赫卡特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是一匹混进了狼群的羊羔,在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之下怯怯地观察着四周,努力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因为这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方法。
赫卡特心中仅存的遗憾是,她还未来得及体验身为人类的感觉。
她十分羡慕那个真正的赫卡特。一个活人去羡慕一个死人,似乎很奇怪,但至少她曾经拥有过真正的亲人,有父亲母亲和姐姐,而她什么都没有,真正接纳了她的只有塞勒涅。
冰块顺着她的小腿向上攀登,赫卡特忽然觉得自己很开心,她什么都不用去想不了,不用担心自己究竟是属于诺德还是纳格兰,不用担心是否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就像她把自己埋在雪地中的时候,皮肤因为寒冷而隐隐刺痛,却可以放空头脑,把自己也想成一团没有生命的雪。
“陛下!城中的北地人正在发起暴动!”
就在冰块蔓延到腰间,赫卡特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失去知觉的时候,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和士兵的呼喊声让侯赛因停顿了动作。
虽然缺乏人类的感情,赫卡特的生存*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这个侯赛因无法分心让冰块继续蔓延的瞬间,她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将新月刃挥向了冰壁,砍出了一条长长的缺口。不光是无力修补,而是彻底无力支撑起这个魔法的效果,侯赛因用力地握住权杖试图补救却无济于事,冰块变得和寻常的冰一样脆弱,赫卡特轻松地用刀背一敲,就让自己恢复了自由。
侯赛因在这十几年里不知道为自己积攒了多少信仰之力,但无论信仰之力的储备再怎么多,他的体力也是有限的,这样瞬间用冰块制成囚笼准确地困住赫卡特,难度要比用冰刃攻击要大上不少,他自信于赫卡特一时半会儿挣脱不了,在自己无力支撑之前,就可以彻底地把她封在这冰中。
他还是小看了赫卡特,高估了自己,同时还没有料到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北地今夜的暴动,如果没有这个士兵的汇报打岔,自己可能真的就要命丧于此了。赫卡特心有余悸地用刀背敲掉了残留在腿上的冰渣,处理完毕时刚好抬起刀刃,在冲到了身边的士兵脖子上留下一道致命的血痕。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赫卡特想朝着侯赛因迈出一步,却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来到诺德也有了几个月,赫卡特跟着经验丰富的战友们和塞勒涅共同经受诺德的寒冷,原先她连在雪地中骑马都会冷得直打哆嗦,适应了之后则比许多土生土长的北地人还要耐寒抗冻。
这是她的体质给她带来的先天优势,可是普通的冰雪不比侯赛因这些带有攻击性的魔法,赫卡特的双腿刚才被冰封住那么一会儿,现在已经刺痛难忍,无力到站稳都很勉强。
就在赫卡特慌乱无措的时候,一支弩|箭擦着侯赛因的肩膀飞了过去,就在侯赛因因此而转移了注意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走廊上跑去。
按理说塔楼内部也该有士兵站岗——准确来说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躺在了地上,头上扎着弩|箭,抑或是脖子正汨汨地流着血。
而这个手持弩|弓,腰间佩着手斧,及时把赫卡特给救出来的人,赫卡特再熟悉不过了。
悠风镇的磨坊主瑞塔笑嘻嘻地踢开地上一把挡路的佩剑,回过头问赫卡特:“能走了吗?”
“好多了。”赫卡特拍了拍大腿,“我的恢复速度比别人快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悠风镇是下属溪叶城的呀。”瑞塔朝赫卡特眨了眨眼睛,“之前你和陛下离开了悠风镇,我还是通知了大家战乱的消息,虽然要逃离悠风镇的人不多,想来参军的人倒是不少,所以我就跟着镇子里的几个人一起来了猎鹰军团。”
“可是猎鹰军团不是……”
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关在纳格兰的战俘营里。
“你不知道吗?你们带着风刃军团的残部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陛下就让劳伦斯团长挑出了一部分士兵,全部假装成普通的居民分散在城中,如果溪叶城被攻破,我们就在当晚动手,在此之前,务必不要露出破绽。”眼前就是塔楼的大门,瑞塔给手中的弩|弓上了弦,“殿下,出去之后我要去和我的同伴汇合,你……”
“不用管我!”赫卡特已经握着新月刃,跃入了敌人最密集的包围圈中,“我能搞定!”
的确,赫卡特向往人类的情感,因为她缺乏这些,她身上真正属于人类的部分很少,但是她更加迷恋不用思考,凭着本能去战斗的感觉。
赫卡特的加入让战况变得比刚才还要一边倒了,而且加入了混战的不止是赫卡特一个,整个溪叶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别说那些塞勒涅事先埋伏好的士兵,就连普通人都拿起了武器或者能当做武器的任何东西,勇敢地冲锋在前。
所以塞勒涅会说,让这个国家生存下去的不是王室,而是这些始终愿意为了这片荒凉的土地献上生命的北地人。
赫卡特在混战中偶然抬起头时,看见的是一个纳格兰的士兵,扔下长剑假装投降让瑞塔放下弩|弓之后,抽出了暗藏的短刀。
她眼中的世界似乎被拨慢了时间的齿轮,那个士兵好像十分吃力地将短刀抽出刀鞘,刀尖像是被生长中的藤蔓推向瑞塔的胸膛,除了他们以外的一切更是迟滞到近乎停止。赫卡特拼命地往那个方向跑去,但她跑得越快,刀尖靠近的速度就越快,当新月刃足以触到士兵的身体时,瑞塔胸前已经是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