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秀警惕地问:“你是谁?”
老陆客气地跟她打招呼:“闵大组长好,免贵姓陆,小渔儿叫我伯伯。”
接着问林鸥:“小渔儿在哪儿?”
闵秀疑窦丛生,越看越觉得此人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陆先生,小池总和邹……陶吾来的时候也没开车,你们都是走过来的吗?”
老陆朝她做了个弹指的动作,“小阳哎,闵大组长困了,你送她去睡觉吧。”
“你说什么?我不……我……”闵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池渔仍在地下二层,安置在电梯井附近。
疑似受辐射影响,皮肤大面积剥落,任何轻微移动都会导致出血,只能在就近搭医疗帐篷,避免她受更多伤害。
陶吾寸步不离。
因为有她在,也因为羊小阳反复保证,老陆来了就有办法治好小池总,林鸥才能放任自己去发泄怒火,寻找答案。
她无法直面那样的妹妹,带老陆到帐篷外,几次抬手又放下去,最后让开位置,“就在里面。”
老陆掀开门帘时,林鸥还是忍不住探头张望。
她看到一只通体洁白的大型猫科动物,像雪豹,但肯定不是普通的雪豹。
厚实而柔软的长毛垂落地面,无风自动,犹如湖面荡起的涟漪,带着非同自然的韵律。
更惹眼的是那条显然超出身长的尾巴,因帐篷空间狭小,那条长尾巴无处安放地周折在半空。
林鸥望进来时,牠正用舌头小心舔舐病床上那人溃烂的皮肤。
听到动静,那动物转过头,牠有一双明亮得近乎发光的澄黄眼睛。
林鸥目不转睛地望着牠,她觉得这动物有点眼熟,似乎最近在哪儿看到过。
但不过一眨眼,奇特的猫科动物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已经很熟悉的陶吾。
林鸥后知后觉意识到陶吾为什么总是戴着棒球帽了。
她的眼睛保留了原形的澄黄色泽,眸中闪烁着粼粼波光,像是秋季映照满山黄叶的湖泊。
“陶吾。”老陆低低唤道。
陶吾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长假愉快。
平朔言 323瓶;银鱼 20瓶;喝杯茶再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意识在沙海间浮沉,漫无边际的荒漠不时掀起沙尘卷, 沙粒滚烫, 空气灼热。
时间久了,她渐渐分不清痛苦是意识投射, 抑或赤身真实地曝露于沙尘,将身体感受到的一切如实传达给大脑。
太痛了。
但总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遥远的地平线出现蜃景, 葱葱绿洲, 耀眼的湖泊反光。下一秒, 沁凉的泉水覆盖发痛的皮肤, 缓缓摘取深入骨髓的痛楚。
到后来, 她几乎渴望痛苦的频率更高一点。她和痛苦拉扯得愈久,泉水降临的愉悦愈深刻。
她喜欢痛苦到极致时轻轻包裹她的和风与清泉。欢愉并非发自内心,是从天而降, 由外向内直达心灵。
让她有种获胜的成就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关照和爱护的。
她知道有人在等自己。
但是那人搞不清楚是应该让她离开这里, 还是让她继续旅行。
她曾短暂地醒来过一次, 听到有人说:“让她睡吧。”
于是她躺在滚烫的沙子上, 枕着坚硬的石头, 沉沉入眠, 期待下一次与绿洲相遇, 沐浴清泉。
*
“让她睡吧。”老陆说,“再睡个几天。”
“几天?”林鸥问。
“三五七八天,十天半月的, 你赶着过年吗?”
林鸥:“……过年不急。”
老爷叔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但她不好当面质疑,小阳说这老爷叔来头大得很,要尊重,崇敬。
“行了,就这样。你守着,也不用太紧张,多出去晒晒太阳啊月亮啊,喝点西北风。”老陆拍拍陶吾的背。
看不出老头子使出多大力气,陶吾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垮下去,静默了一会儿,她抬头问:“到底要多久?”
“该来的总会来,急不得慢不得。”
陶吾抿抿唇,下巴收紧,显是不满意他的回答,生出血丝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
老陆被她从帐篷那头盯回这头,毫不讲究地用手指头戳着池渔肩头上一块看起来刚愈合的皮肤。
林鸥和陶吾齐齐抽了口气。
陶吾没动,林鸥揉着结痂的指关节,冷静地想应该冲哪儿打。
“五天,不超过七天。”老陆说,浓眉一抬,睨了眼林鸥,“动手的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常亮被关在十二号建筑,外形也是个四四方方的石墩,高两米,里面长宽两米多点,不到三米。
入口埋进沙里,清理了之后,仅容人爬进爬出。把人塞进去,门口堵上三人合抬过来的石头,留一条窄缝,就是现成的单人囚室。
孟庆来下落不明,考察组倒没有失去主心骨。闵秀睡饱了午觉,神清气爽地给每个人安排了足够繁重的任务,使组员们暂时抛开“孟教授”名副其实的阴影,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尹同伟和周启明两人还是关心常亮,舍近求远到十二号建筑吃晚餐,也是为了给他送食物和水。
离老远听尹同伟说:“不行,听不到我叫他,没反应,你试试?”
周启明用不同声调喊了几声“亮子”、“亮哥”,也没回应,愤愤道:“那女的也太狠了,亮子肯定被她打出脑震荡了。”
林鸥的动手经验可追溯到小学,都是一拳一脚跟校内外的小流氓练出来的,用什么样的力道打什么样的位置既能让人痛又不至于重伤,心里门儿清。
周启明埋怨她把常亮打出脑震荡,林鸥倒真想让他感受一下。
但这小子眼尖,见有人来,把食物塞进小屋,一溜烟儿地绕道跑路了。
老陆轻而易举推开石头,伸长胳膊捞了几下,拽着常亮脚踝把他拽出来。
常亮鼻骨骨折,淤血堵塞鼻腔,用嘴呼吸的气流一声粗一声细。左眼肿胀,右眼上下眼皮没闭紧,眼白反着一点点手电灯光。
像一条装死的咸鱼。
林鸥一手抄口袋,一手抠着伪装成石墩儿的建筑外墙皮,心里计划若干种毁尸灭迹的方式。
退一万步说,就算常亮是被附身了又怎么样,推渔宝儿下去的就是他。
至于不可抗力的辐射因素,也一并怪罪到他头上。
老陆扳过常亮的脑袋,掀开右眼皮看了看瞳孔,接着按在他左胸口感受片刻心跳,鼻翼翕张嗅了嗅他的气息。
“被催眠了。”老陆拂去手上的污秽,“不是直接附身。”
“催眠?”
“你们不是经常看电视剧吗?邪教教主、变态杀手,还有什么信你医师,给合适的对象施加心理暗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老陆说,“这都没听说过?”
“什么信你医师?你是说心理医生吧,可那是瞎编的啊。”林鸥一脸呆滞。
据说来头很大的神秘非人一本正经跟她说催眠,恕她接受无能。
老陆摊开手,在她眼前做了个变魔术的手势,掌心徐徐绽开一朵雪白的梅花。
林鸥明白他的意思: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她对催眠的说法仍抱有怀疑:“我们看到的黑影怎么解释?”
“是被魔物催眠。”
墙皮扑簌下落,指尖骤然一阵剧痛,林鸥收回手一看,指甲劈了。
——这老爷叔说话能有一说一,而不是一加一等于几那样绕圈子吗?
“魔物那种东西,它不受天道法理限制,滑溜得紧。时代变化,新兴事物层出不穷。学点儿人类的知识反过来用在人类身上,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还容易隐藏。夏天那会儿不还有几个魔物装执法队的,去屠宰场突击检查吗?”
“哦,我记得。”林鸥沉着脸应了声,“可是跟……”
老陆解释:“魔物多种多样,不止是说它们的形态,还有它们的行事风格。有些魔物喜欢自己动手动脚,有些喜欢大隐隐于世。魔物因欲望、邪念而生,反过来又驱使欲念缠身的人类。以前人类把行过的不光明之举乃至犯下的罪孽形容为鬼迷心窍,又说执着于满足欲念是着了魔,不完全是人类的自辩。换到如今,再到当下环境,正是心理暗示加一点点迷魂的魔气。”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林鸥只把重点放在最后一句:“所以你意思是常亮做出那种事,就是受魔物催眠暗示?”
“对。”
林鸥一脚踏上常亮的肚子,吹吹开裂的指甲,冷笑道:“你算什么普度众生的观世音,给这种烂人找借口……”
老陆笑呵呵地打断她:“不看佛面看外交礼仪,观音也是我们的好邻居,互相学习嘛。”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意志不坚定,自己畜牲不如。”林鸥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常亮撒谎骗人,处心积虑骗渔宝儿下去还不够,他还伸手推人!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要不是渔宝儿系了安全带,要不是陶吾兜着……”
她说不下去了。
“和意志是否坚定无关,我不是为他辩解,他没给我律师费,你不要误会。”老陆把梅花填进常亮嘴里,敲敲林鸥的膝盖,示意她抬脚,林鸥没动,甚至更用力地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