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用内置对讲机联系,陶吾不得不换上真正的防护服。
目送二人先后下去,池渔隔着手套捏了捏指节。
——如果被考察组发现神兽真身,她有的是办法封口。
两人发出信号表明安全落地,闵秀和洛娜立即开始协助池渔收集数据。
闵秀工作时认真专注,每个步骤的推进有条不紊,效率有目共睹。冰洋和小郑初时袖手旁观,后来也主动上前协助,只有亮子萎缩在一旁,呜呜哝哝的不知呓语些什么。
所有人展开行动,池渔一面做自己的事,同时分心观察其他人。
封闭的环境,信息十分不对等。
对某个人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他人之口,以及其他人对他/她的态度。
年轻男组员无疑对女性存在着偏见。性别偏见既来自于社会大环境,也有师长的耳濡目染。孟庆来下落不明,亮子几近崩溃,而冰洋和小郑自发地寻找重心依托,闵秀若没有点真才实学,未必赢得了两人潜意识的依赖。
那么,起码她对闵秀的印象并非基于对事业型女性的青睐。
亮子说孟教授是受池亿城拳拳爱子之心感动,因而远赴天助镇。不可否认,这说法影响了池渔。
但更深刻的是闵秀对孟庆来的形容。
——“孟一度为了生计在莱蒙斯研究室当实习生。”
——“莱蒙斯斩获重要奖项……”
——“跟莱蒙斯毫无关联的孟……他的概念,迎合了……有钱人的幻想。”
闵秀口中的孟,是打着科学旗帜招摇撞骗的空想家。
她需要新的信息源突破罗生门。
一个值得信任的。
信任……
出B2口,池渔抬头往上看,林鸥在坡口的巨石上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传下来,这地方约是干扰太多,卫星电话的信号不太好。
林鸥声嘶力竭:
“我听到了,你能听到我吗喂!”
“喂、喂、邮件收到了没喂!?”
“哦好,按邮件上……”
“发动所有人,密室歇业,对!全部!不是带薪假,是任务,是工作!都去,能去多少去多少!随时通知我!”
“……干正事去别操心我电量了我谢谢你啊阿植小可爱。”
“……”
在林鸥接近劈叉的喊话中,池渔贴着阴影回六号建筑,快到时,她回头看了看。
远方阵阵沙尘飞腾,林鸥跳下巨石飞快迎上去,小阳回来了。
池渔做好远程操控的引-爆-装-置雏形,“哒哒”脚步声飞奔到门前,她头也不抬道:“站住,别带沙子进来。”
“我没有,我干净着呢。”羊小阳从怀里掏出几串黄澄澄的沙棘果,提着后脚跟溜过来放到桌旁椅子上,羊角辫一甩一甩,激动得直转圈,“陆伯快到了。”
“站那边,挡光了。”池渔用镊子指向角落,而后放下镊子,拿毛巾擦去掌心的湿润。
“你真要做啊?”林鸥看清了工具台上的装置,“但那扇门不是……”陶吾推倒的吗?
“怀疑我做不到?”池渔拿镊子布完最后的线,方半开玩笑地说。得知老胳膊老腿的老神兽陆吾终于快到了,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一瞬。
她的多疑症深入膏肓,迫害警惕是表征之一。
我当然怀疑。林鸥视线停在装置上不动,心说。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这些。
她朝羊小阳招手,“做好了我给你拿下去,你和小阳在上面等老陆。”
池渔弯腰从沙棘果串上咬下几颗果子。
鲜果酸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主要还是刺激到了溃疡,她就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直言不讳:“你不行。”
林鸥作势泼沙。
池渔笑,不小心碰到了溃疡,她缓慢拧起眉,垂眼看工具台,尽量不露痕迹地倒抽冷气。
“说真的。常亮那番话,我一个语气词都不信。”林鸥正色道,“池亿城没这么好心。”
池亿城是个血管里流淌着利己主义的商人,八十岁了还整天飞在天上,足见事业心老而弥坚。
就算他确实有为人父的自觉,那么丁点的父爱经一百二十多次稀释,大抵约等于无。
池渔鼻腔里哼出一股气流,表示赞同。
早年池亿城利用比雨后春笋还多的私生子,给自己打造“送子种马”形象,并以此广结人缘,足见此人指鹿为马的本事。
林鸥右耳戴着通话耳机,约是听到什么,“喂”了声,指指外面。
池渔正好把东西放进工具箱,跟羊小阳交代几件事,趁林鸥四处找信号,回了地下。
距电梯井尚有段距离,远远见众人围在安全线外,冰洋正拉人上来。
她心一沉,那架势……上来的不是陶吾?
她低估了神兽的演技。
陶吾一跃上地面,甚至像模像样地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池渔先是略微加快脚步,后来不由迈开腿,一路小跑。隔着护目镜,陶吾直直地将目光投向她,眼神示意“别急,慢点”。
“安导说,”等她到跟前,陶吾方才不紧不慢道,“建议大家都下去。”
“什么意思啊,你们找到我老板了吗?”亮子爬到她脚边,“找到了吧?告诉我找到了!”
陶吾不太喜欢这人,绕过他来到池渔身旁,将面罩掀开少许,用灵感传音道:“你还记得那天在沙洲私房菜馆,我们在沙先生电脑上看到的那三张照片吗?”
三张照片,都是外景“第一张元素是水泥地、地平线、沙尘、类似变电器的设备;第二张是夜景,砖石路、氖灯、外墙布有铁架的建筑;第三张,筒状楼、似是被沙尘覆盖的绿草坪。
池渔忽然间心脏狂跳,她平复了下呼吸,点点头:“记得。”
陶吾指地板,“它在下面。”
“你他妈说话呀!找到我老板了没?”亮子不甘心被无视,趴在地上伸长胳膊抓她小腿。
“还没找到。”陶吾灵巧跳闪开,“电梯井正下方是沙坑,还有走动的痕迹,应该是安全的。”
亮子还想抓过来,池渔把手里的工具箱往他面前重重一放,“这里面是炸藥,你想死吗?”
*
轿厢坠入沙坑,声响并不大,升腾起的沙尘还没蹿起两米高,便被两桶水压回下方。
闵秀领导考察组组员做安全检定时,陶吾悄悄打开防护服,用自己的方法检查了一遍。
确认安全,众人即时决定好哪些人下去以及顺序:闵秀、小郑、陶吾、池渔、小周、洛娜、冰洋。
小尹坐镇观测点,负责监控数据。
亮子的精神状态不太好,闵秀担心他中途发生意外,让他留在上面休息。
陶吾下去的速度很快。
跟闵秀和小郑——尤其是半空进入黑暗时惨叫着“我要上去,快拉我上去”的小郑一比,人形神兽从容得像高台跳水。
池渔扣好安全扣,站在洞口往下张望,落地的信号便发上来,陶吾也正抬头向上看。
电梯井深度超十米,下降离地面六米左右的高度,上下灯光不接,中间有段墨汁般浓稠的黑暗。
两双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的刹那,黑暗不再凝滞。
池渔模拟着“噼里啪啦嗞”的电光特效,心里笑个不停。
冰洋切入频道,问:“准备好了吗小池总?”
池渔正要向他比“OK”,耳机“滴滴”响了两声,她切换到私密频道。
“渔宝儿!”
“我在。”池渔后退了步,给冰洋打手势:等我一下。
“常亮有问题。”林鸥语气低沉,“你们最好快点回来。”
她第一句话爆出重点,补充放在后面。
“孟庆来这人比他妈的池亿城还渣,包养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极度自恋,根本没结过婚,户籍上没有亲人,更没有女儿。常亮骗你的。”
池渔起身往安全线去。
可就在她行动当时,一道瘦长的影子猛扑向她,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半边肩膀瞬间麻痹。
那人似乎跟她有血海深仇,推下去还嫌不够要命似的,自己紧跟着跳下来,双脚并拢用力踩向她。
正是常亮。
后面冰洋反应还算迅速,一把抓住常亮的肩膀将他拎回去。
但池渔已经掉下去了。
下坠的过程没有被恐惧拉长,池渔一点儿都不慌张,她知道陶吾一定会接住她,而且她系有防坠落的安全绳,只遵循本能双手抱头。
可是被薄雾包裹着并放在柔软的黄沙上时,她却感受到全身针扎般的刺痛——还不是一般的针,普通的针刺她肯定不会喊出“痛”。
那痛感像烧得通红的排针,毫不留情嵌入皮肤,刺挠神经。
“痛啊。”
她低呼出声,眼角似乎有液体滑落。
真没出息。
……可是真的好难受啊陶吾吾。
眼皮上盖了千斤重的东西,她睁不开。鼻腔一阵痒麻,喉间泛起阵阵血的咸腥。她想吐。
说不出的痛感骤然将意识拖向深渊。
模糊间,她听到声音朦胧重叠,时远时近,有在喊“快让开”,有在喊“怎么回事”,“出血了”。
失去意识前,池渔听到一声来自她自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