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一般?都有穷苦不堪的呢!”
“你是说佰陌?”沧黎状似无意的提起那小黑龙来。
度厄一愣。
这种小道消息天界里向来只有他知道得最多,沧黎从来听到都只当是耳旁风,吹过就算了,这样打听还是头一次。
但既然是沧黎感兴趣,又知道其中最隐秘的关窍,那其他的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与其让沧黎觉得自己不与他说实话得罪人,这种别人的丑事他也没有义务帮忙隐瞒。更何况,只要沧黎高兴了,那仙鹤就是他的了,当即叹了一声道:“也是那孩子命苦……”
沧黎从天枢宫出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先前预想的那种解决了疑问之后的轻松、舒畅感,反而觉得心中有沉甸甸的,烦闷又难受。 以至于走错了方向,直接闯到了太上老君的住处去了。
守门的仙童一见是火德真君,待要进去通报,却发现沧黎又魂不守舍的走开了。
等沧黎收起了心思回到鲁家村时,凡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他问过玄青,佰陌仍是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蒋仲谷也拿他没有办法,来来回回的劝说讲道全都白费了。
不过,那佰陌倒也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看表情倒好像是心中惦记着一件着急的事,虽然不肯说一个字,但脸上那焦灼的样子却是藏也藏不住的了。
蒋仲谷此刻正与佰陌面对面坐着,手中拿的是一本度人经低声咏颂。
沧黎收了结界,进了屋:“你这样没用的!” 蒋仲谷听见声音顿了一下,又接着把那一章念完,而后才转身对着身后的沧黎轻声道:“他虽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但我总想他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恶人,只要我知道了他的心,了解了其中缘由,即便不能救他性命,但总能渡化他,让他能再转世为生……”
沧黎对于他这执着的心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了。
他刚一知道佰陌的经历时,便即想到了蒋仲谷,就猜到他定然会好生伤神,本来只要毁去内丹就能了结的事,现在却变得麻烦极了。
想要渡化一个三百多年、心中充满怨恨、手上又攥着凡人性命的龙族,只怕是阎君也会十分的头疼呢,他不过一个稍有道行、法力的凡人,如何能做到?归根结底,还是得他火德真君出手!
沧黎看着蒋仲谷伤心的样子,静了一刻,心中念头转了又转,终究不知为何就是不忍心眼前这小道士难受,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道:“想要渡化他,恐怕,现在咱们就得先放他回家才行了……”
“什么?放了他?”蒋仲谷直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沧黎点点头。
佰陌的住处并不在屏江中,而是屏江下面一个更小的分支河中,河道细窄,鱼虾甚少,所经过的地方也大多都是山谷草地,人迹罕至,搁在人间那简直是比穷乡僻壤还穷乡僻壤的地方,连设个河神的必要都没有。
佰陌的家就在河水最深处,不过一个巴掌大的房子,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只有个转身的地方,屋内除了必须的用具之外,再不见任何其他的物件,恐怕连西海龙王王府中放杂物的房子都不如。
蒋仲谷之前也没见过西海龙王王府的奢华,倒也没觉得奇怪,玄青却是惊讶得不行。
佰陌一进院子就直奔大屋,见里面没人当即急得不行,但他被沧黎施了法,用不了法力,只能在院子周围打转干着急。
沧黎见他如此,一手伸平,掌心里幻出两个妇人样子,周围都是林木,显然是在一个山坡之上,便吩咐玄青去寻。
佰陌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呆呆的坐在院外等着,仍是一言不发。
蒋仲谷被沧黎施法罩在一个气泡里,虽看清了这一切,却依旧莫名其妙。
但显然,佰陌此刻还是没有意思想要跟他说话,而他也不敢冒犯仙君,让仙君跟他解释,只得安静呆在气泡里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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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远处玄青领着两个妇人一起回来。
当前一个年轻些,看上去略有姿色,样貌也与佰陌有些相似。
身旁扶着她的远远见了佰陌,便在少妇耳边说了几句,少妇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的神情。
等走近了,蒋仲谷才看清,原来那少妇竟是盲的,行动全倚仗身边人的指引。
佰陌急急迎上去,低声管那少妇叫了一声:“娘亲!”又管少妇身边的人叫了一句:“容姨!”
少妇与容姨此刻显然还不知道蒋仲谷一行人的来意,客气的将几人让进院子,寒暄客气的说了几句,本还要再多说一些,少妇却已经有些气喘,佰陌便让容姨扶着她回屋休息,只说自己还要与朋友在周围走走。
等离得那院子远些了,佰陌才回身静静看着沧黎,突然跪在他面前以头点地,道:“求仙君可怜我娘亲,放她一条生路!我,我愿意自毁内丹领受惩罚!”
蒋仲谷为之一怔。 他这两日里与佰陌不知说了多少道理,也只得他一个冷脸。
沧黎不过带他回来探望了一眼母亲,他竟是愿意自动接受惩罚,而他现在连其中缘由都还没弄清楚。
沧黎让了一步,躲开了佰陌的这个大礼,淡淡道:“你现在愿意说了吗?”
佰陌静了静,抬头看向蒋仲谷,表情苦涩决绝:“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敢让道长耗费功力渡我魂魄,只求道长毁了我内丹之后不要再加罪于我娘亲……”
蒋仲谷觉得佰陌如今一心求死,其中必有缘由,可显然他仍是不肯说。
沧黎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点,将佰陌定住,而后在掌心中幻出一个少女的身影来,正是佰陌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原来,佰陌的母亲原是东麓江下面一个小河神的女儿绣瑜,样貌清秀,性格活泼,西海龙王途径此处时正巧看见她与婢女戏水,心生喜欢,于是幻化成一个中年商人,百般讨好追求,更是带着本已有了婚约的绣瑜私奔,却终究是始乱终弃,将她弃于这穷乡僻壤之处,再也没有关心过。
绣瑜因此已成家族耻辱,娘家亦是无人问津,她艰难伤心之下哭瞎了双眼,却又发现已经有孕在身,她母亲实在看不过,才让贴身的婢女带了些钱两跟来照顾,却也只敢做到此处。
谁知偏巧绣瑜临盆之时,也是她要经受天劫之时。
为了保全佰陌,她将全身法力都聚集在腹部,虽挺过了天劫,却也落下了病根。
这三百年来,三人一直清苦度日,但转眼三百年已过,绣瑜下一次的天劫眼见就不远了,佰陌担心母亲的身体难以抵抗,便想出以人血增加功力的办法,希望帮母亲减少病痛躲过天劫。
沧黎收起掌心法力,对佰陌道:“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佰陌被解了法术,却只道:“是我自作孽,求道长毁去我内丹以偿无辜性命!”
蒋仲谷听了,心中万般难受。
佰陌身世苦楚,母子相依为命,虽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却是因为一片孝心,此刻也没有为自己狡辩求情,敢作敢当的勇气实在令他佩服。
“你何苦一心求死?你虽然是做了恶事,但若以后能弃恶从善,从此开始修善,也未必就一定要毁去内丹……我可以为你设坛做法,渡你精魂……”
还未等蒋仲谷说完,佰陌便抢了他的话,仍是那一句:“是我自作孽,求道长毁去我内丹以偿无辜性命!”
“……”蒋仲谷一时有些发愣。
沧黎原本想等着佰陌自己说,但见他死不悔改,只得又施一次法。
这一次幻化出的景象居然是山中一处山洞,洞中二十几人呆呆的盘坐着。
蒋仲谷不禁大吃一惊。
这些人正是先前被佰陌卷走的渔民,还有那一家子村民,连那婴孩都在其中。
只是这些人现如今全都被施了定魂咒,痴痴傻傻,除了吃喝拉撒,什么反应也没有,连手臂上被利刃割伤放血也不知道疼痛。
佰陌见了这情景,终于是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脸上神情也不再是刚才那样的坚定,惊慌、恐惧、伤心急切混合成一片阴晴不定。
“这……”蒋仲谷望向沧黎,心中已有了答案。
佰陌一直不肯说清楚的,其实只有这件事。 他的身世,他的心思,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在一开始知道沧黎竟是上界仙君的时候,就明白那些是根本藏不住的。
但他终究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这当贯了仙君的沧黎没有那耐心去管一个凡间道士捉妖的闲事。所以在沧黎领着他回来见过母亲最后一面之后,便立即承认了自己的罪孽,也表现出愿意坦然接受惩罚。
只是,他最后希望保住的秘密,还是被沧黎挖得一点不剩。
所有人都以为他将抓来的那些人杀了来炼丹了。
连蒋仲谷也这样以为。
但他其实只是用定魂咒囚禁了这些人,然后,每隔两日取活人血佐药给他的母亲。
他想,只要他被毁了内丹,这件事就应该算是了结了。他就可以为了母亲将那些人继续藏在山中,继续用活人血为母亲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