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走着,距离非常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安德烈看着黎原头顶的头发旋儿,盯着那根竖起的呆毛,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抬手揉乱了黎原的头发。
本打算温柔捋一把,结果手劲没有掌握好,把黎原压得一个踉跄差点又摔了:“干什么啊!”黎原揉着脑袋,怒视安德烈。
“……今天哪里不开心?”
“诶?”您这话题转得是不是有点快?
安德烈停住脚步,直勾勾地看着黎原,语气很认真:“我知道你今天其实不开心。”
“其实没有啦,你不要那么严肃,走吧走吧……”黎原打着哈哈,拽过安德烈的胳膊就把他往前拖。
安德烈没有动,而是继续执着地凝视着黎原:“告诉我吧。”
黎原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的眼神很认真,非常的认真,那抹无机质的蓝色此刻印满了自己的剪影,似乎要将自己看到深处。他在那之中看到自己迷茫又有点动摇的样子,也看到了隐藏在冰冷与糟糕话语后无限的包容。
黎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想说很想说心事,想说到话已经到了嘴边,根本没法停下来的地步。
“那个啊……我只是在想,以前读过太宰治的一部小说《人间失格》,那是我最喜欢的小说。里面有一句话我一直不太赞同,可现在觉得,我的不赞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黎原挠挠头。
“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践——这就是世上所谓‘朋友’的真面目。”
安德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吧?”
黎原缓缓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他边朝前走着,边语气尽量轻松:“我高二的时候外婆去世,我回去奔丧,就停了两天课,让阿锋帮我抄两天最关键的地理笔记。其实也不是帮我抄,他一向笔记记的最全最好,我只是请他回来接我抄罢了。可是那份笔记,其实是……不全而且错误百出的。之前没有用上,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一直是按照那个背的,直到今天考试,又不经意看到别的同学的笔记,才发现……”
“阿锋他……一直比较在意成绩。其实我也知道,这样的班级压力很大,”黎原抱着脑袋摇了摇,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得通红,“啊,我知道这些都是小事!作为一个爷们就应该云淡风轻!不就是一点笔记嘛也许是我想多了!嗯,一定是的……”
“黎小原。”安德烈出声打断了他。
“啊?”黎原愣愣地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定定地看着黎原,语气坚定地说:“你不需要自我厌恶,那不是你的错。”
黎原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很久之后,他看着脚下无限循环的多边形地砖,低声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安德烈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任何的话。
“我一直……不太喜欢阿锋,他和我不是一路人。他更加积极,更加有野心,为了目标可以不顾一切,而我……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趣,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罢了。他其实也对我没兴趣,甚至是厌恶。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
“可是我却依然和他称兄道弟,假装我们穿一条裤子,假装我们毫无芥蒂,假装我从来不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我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个人。我们就是这样相互轻蔑,却又彼此交好。”
这些话,这些想法,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一直觉得,这么细腻的想法,真不像个男人该干的事情。男人,就应该乘风破浪,顶天立地,无视所有的苦难与阻挠。
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所谓,可是这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看到安德烈的一刹那,所有的话都挡不住了,甚至越说越委屈,仿佛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在沸腾咆哮,直至溢出。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黎原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色的衬衣柔软美好,死神略低的体温在这个提早的夏日显得格外舒服。眼前没有了夜色,脑后感受到大掌的抚慰,耳畔传来安德烈低沉如天鹅绒的声音:“我不是这样的朋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在说完之后,安德烈就立刻松开了这个怀抱,连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可是,黎原却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松动,而那些淤塞已久,混合了各种各样不满的情绪,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安德烈或许嘴毒,却从不说谎。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但安德烈,却能给他提供所有的安全感——哪怕是在莫名其妙这个程度上。
黎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感动得稀里哗啦:“谢谢你,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安德烈挑眉。
“嗯。”黎原点头。
“那等会书包你背,我有点累。”
“……”
“今天西餐没吃饱,等会再给我做个夜宵。”
“……”
“以及陪我查陆鼎天的新闻。”
黎原终于忍无可忍,什么感动什么心中乱跳全都没有了,跳起来就拍了安德烈一脑门,咆哮道:“你有完没完!”
安德烈无辜地摸摸鼻子。
☆、第12章 所谓真爱
12.重生人士的忧郁
黎原和安德烈这边正“相爱相杀”着,而那边的陆鼎天已经要翻天了。
金碧辉煌的陆家大宅里一片狼藉,特别是书房。
元代青花瓷的花瓶已经被人砸碎在地上,与倾泻而出的水和残花裹在一起,将整个地板污染得滑腻不堪。桌子上的文件乱成一团,散得到处都是,而皮椅已经翻倒在地,却犹被人不解气地从地上拖起来,恶狠狠地又砸了三下,直到将实木地板砸出了一个大窟窿才肯将将罢休。
陆鼎天的心腹之一站在书房门口,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近年来,老板的脾气越来越大,发飙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在老板发飙的时候,自己说任何话,都只是徒劳,甚至还可能会被牵连进去,毫不留情地虐杀掉。不说别的,这个月就已经有三个心腹遭殃了。
这给暴君干活还真不是人干的,就算他再有才,也实在是吃不消。心腹将头埋得更低,敛去了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过了很久之后,各种各样的动静才宣告结束。心腹略一停顿,低头开口道:“老板。”
陆鼎天将最后一张纸撕掉,气喘吁吁地靠在身后的书柜上,内心又惊又愤,眼神却是迷茫惶恐。
从餐厅回来,送走苏苏之后,陆鼎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去调查那名白发男子。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找来最强大的私家侦探掘地三尺,也什么消息都查不到。
银发男子的消息完全就是一个空白,仿佛整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他的经历,他的来路,通通都不知道。他所有的消息,都局限于那个小餐厅中。在驾车离开后,银发男子所有的消息诡异的消失,甚至连路口的监控都惊人地没有捕捉到汽车的画面。
陆鼎天看着天花板上珠翠横缀的吊灯,眼前仿佛又浮现了男子飘逸如鬼魅般的银发,几乎要在眼前破碎。
“我曾经看过一个类型的小说,那里面的主角,特别像你。”
“重生类小说,三少听说过吗?”
重生类,重生类……
那一瞬间,他埋藏最深的秘密,仿佛被人挖了出来,摆在台面上,供众人观赏,任大家肆意品评。
上一世,他被人剥夺了一切,就此潦倒失意地混迹了一生,偏巧身体还该死的好,无论如何都死不掉,只能就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他看着自己所谓的弟弟带领团队,开发出了万人空巷的无息头盔,看着所谓的哥哥在股市崭露头角,而自己却连这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他活着,看着那帮欺侮他的人一生顺遂,而自己却颠沛流离,挣扎于温饱线上,最后连死了都没人知道。
不知缘何,再一睁眼,他便重生回了自己刚被赶出去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他就发誓,发誓一定要让当年的那帮人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代价,让背叛过自己的人都陷入死无葬身之地,让自己的这一生活得精彩绝伦!请问,他做错了吗?!他又有哪里做错了!
这些本就该是他的!本就该是他的!
闭了闭眼,陆鼎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也许那个人只是在诈他。对,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睁开眼,陆鼎天声音冷凝:“那个男孩的消息查得如何?”
“在这里,请老板过目。”心腹将手中的资料递给陆鼎天。
本市最好的第三中学的普通高三文科生,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小康家庭,不知为何单独居住。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学生,甚至普通到有些无辜。
陆鼎天看着资料上的证件照,那个最多称得上是清秀的少年,正睁着懵懂的双眼,在黑框眼镜之后,无辜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喉头一甜,内心无数的负面情绪翻江倒海,搅得他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