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你小子真厉害。”孙济世凑到了云渊的边上,也直接坐了下来。云渊自然将桌上的食物递给他。
“我一向厉害,你指哪方面?”青年神色无辜,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多么狂妄。
孙济世也没被他的话噎到,边吃边说:
“当然不是指世人对你的传言,那种东西,两分真七分假,还有一分看这里。”胖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指的是这个、那个、那个,还有走掉的明空。”孙济世眼睛看向了三个人,正是墨天工三人。
“明空我就不说了,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像佛陀一样的人有表情变化。”
“墨天工,典型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就没见过有谁能年年见到他的。听说你在书院那两年这家伙经常去探望?他家里人见他的次数估计都没你多。”
云渊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的话语,怎么那么多人听说了他的事?从哪听说的啊?
“你小子名传各个风花雪月之地,消息自然格外多。”孙济世嗤笑一声,憨厚的脸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我要是有你这张脸就好了。”他话是这么说,神色倒毫不在意。
看来又是一个奇人啊,云渊暗赞。
“夜孤城。”孙济世指向第二个人。
“要是弄个天下最冷的十个男子的榜单,他绝对居于榜首,连明空都要靠边站。”
“有时候还没靠近他就觉得寒意逼人了,迄今也就陆危楼和他关系好点。学的道家学说,偏偏还上战场,宁愿与血气相伴,也不要如花美人。”
“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人,竟然愿意出去迎接你,也是把你当成了知己吧?”孙济世学医,他的眼不仅能看清穴道,更能看清人心。
“还有最后一个,陆危楼。”
“啧,白骨君陆危楼。”孙济世说到这里竟放下了杯箸。
“我很少佩服什么人,他算一个。”他曾经去战场游历过,那个男人鲜血淋漓,像是豺狼般的眼睛盯住自己,硬生生让他僵在了原地。他想如果不是因为男人伤重到不能动弹,或许是不愿意被自己治疗的吧?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男人侧过脸看着黑红色土地的神情。似乎是柔情与狠厉交织,愧疚中带着决意。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他孙济世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那个男人和你关系不错?”孙济世难得压低了声音,这般神经大条的人也会有小心的时候。许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生活中的陆危楼很少和人亲密接触,刚才他落座前却拍了下云渊的肩膀示意。
“友人。”云渊点了点头,陆危楼和他交浅言深,算是友人吧。
“天下最难搞的人都和你关系良好,你说你厉不厉害?”孙济世眨眨眼,解释清楚了一切。
因为这个觉得我厉害?真是个奇葩。云渊哭笑不得,干脆呛了回去:“那你算不算难以相处呢?”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难相处的,不过看你顺眼,嗯。”孙济世思考了一秒钟,毫不脸红地承认了。
“你家祖上似乎是医家的?”孙济世随口问道。
“嗯,不过我觉得医家要无欲无求,不适合我。现在看来,是我想左了。”云渊看着孙济世,对方很执着于食物?
“你没想错。”孙济世白净的手指端起了酒杯,翻转间竟数倒下,换成了白水。这话刚一出口,那胖胖的滑稽身躯竟给人严肃的感觉。
“本就该无欲无求的,至于现在,我只是在正常饮食而已~”下一秒他又便回了原本憨厚中透着狡诈的模样。
这种食量是正常?明明文位越高,对食物需求越少吧?云渊这么想着,却没点破,他也不扯回那样凝重的氛围里。每个少子,都是有故事的人。
“为什么喝白水?”少子的聚会,档次不可能低。这里的美酒随意拿到一个酒楼,都是天价。是那些好口腹之欲的人,绝不会放过的存在。
“水吗?”孙济世喃喃了一句,捏住杯子的手更加用力几分。
“若是看过那番场景,若是上过战场,便会懂了。”
“小子,我一直觉得,从战场下来还能坦然自若地喝酒的,有两种人。”孙济世席地而坐,竖起两根手指,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表情难得认真。
“一种是将万般苦痛宣泄于外,一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疯子自虐的做法。”孙济世再次扫过了他之前提过的三人,肉肉的嘴角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
“少子,也不外如是。”
“怎么说?”云渊并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但此刻他问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提到战场。
“你觉得你伟大吗?或者你觉得你自私吗?”孙济世不大的眼睛满是睿智,这个看上去很好相处的老实人露出了独有的风采。
“或许。”云渊模棱两可地说道。
“你觉得你自私也好,伟大也罢。只要入了修罗场,便会知道一个人,是多渺小。”
“一个人的苦痛,一个人的挣扎,算得上什么呢?”
“我人族千百年来天骄不知凡几,国士榜无双榜常常更迭,而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真不知道,明明我们修的是长生之路,怎么活得比普通人还短。”
“你想问,难道所有人都无私奉献,为人族捐躯?是的,便是如此。”
“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什么路上帮扶一位卖花的小女孩,或者善心地救济一个乞丐。”
“从踏入战场的那一刻……你便是人族的人,你活了下来,背负的是无数人的信仰和希望。那是人族的……光芒啊。”
“怎么舍得让它消失呢?怎么可能舍得?与那相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总有人觉得自己足够自私,那时候才知道,你会比你想象的,要伟大的多。”
“你说呢?纵横家的少子,云渊哟。”孙济世满满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云渊沉默着没有回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话语落下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身躯都沉重了几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少子们,便是这般感受?
“你知道吗?我一向瞧不上纵横家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孙济世也没想等他回答,既然都说了,索性说到底。
“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如此,反正你还算对我胃口。”
“看那边吧。我最佩服的是兵家,第二个,便是阴阳家。那个人是阴阳家的少子。”孙济世示意云渊看向门口,此时一位女子正走了进来。
那人正是,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惠能那首诗,只要有现代人的大局观,无需知道多少佛理便能悟懂。我们能超脱,但只是选择了现实而已,所以不必说男主说不出这种诗的意境。
第三卷 长相思兮长相忆
第36章 祭文已念人未去
“云烟?”
“你认识她?行啊,我还以为你刚成少子所知不多,没想到认识的人不少。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少子。”
云烟一身半黑半白的少子衣袍,象征着阴阳家的玉佩严谨地挂在腰间。女子一身男装打扮,下颔微抬,脊背挺直,通身气度丝毫不逊于男子。她冷淡的眼眸环顾着四周,最后凝在了云渊的身上。
下一秒,她便直直地走了过来,停在云渊身前。
云渊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这次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睛。乍一看是黑色,然而阳光从窗外溢下,投诸到对方面容上时,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深绿。
“真美。”就像是深海般的沉凝与寂寞,也许在不经意间就能酝酿出一场风暴。
云渊的音色很低,连一旁的胖子都没听清楚。但女子听见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反而是低下矜持的头颅,掩住神色。
“云渊君,可否一叙?”许久,她略显嘶哑的声音传出,本就白皙的面容似乎更加苍白。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诚挚的邀约,特别是邀约来自女子。云渊顺从地和她走出了船舱,他早就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竟下雪了。”楚国很少下雪,下的雪也轻轻柔柔的,像是在催人入眠。
“还是秦国的雪最美。”云烟启唇,摊开左手接住了一触即化的雪花。
“唔,你是秦国人?”青年半撑着栏杆,神色温柔坦然。
“……不,但也可以算是。我来自极北之地。”极北之地?云渊记忆里的北部,和秦国相近,然而那里只有一重高过一重的雪山,荒无人烟。
女子的神色放缓了几分,握紧的手掩在了衣袍中,她突然深吸一口气,紧皱着眉心说道:“让你阿姐,不参加这次大比可好?”
云渊侧目望去,颇感意外。
“阿姐想参加,不是我能左右的。”话语间便是拒绝了她无厘头的建议。
“怎么,你这般容颜与才华,无需别人退出吧?”是了,她也参加了此次的明珠大比。而她现在竟然是进士了!弱冠之年的进士,女的!从未有过。两年前女子明明还是秀才不是吗?难道她在阴阳一道上真的有如此高的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