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季英一跃之力已经用尽,纵使万分不愿意也抵抗不过万有引力定律,翩然落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张开双臂往张南晨躺着的地方扑过去,死死的将他抱进了怀里。
张南晨意识尚存,被季英用力抱住的同时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捂住了季英的耳朵。
两人互相依靠着撑过这轮鬼哭,季英只觉头痛如针扎,张南晨的情况就更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艰难的喘着气骂了一声“见鬼”。
季英还想跟张南晨说点什么,却感到身后一道劲风袭来,慌忙回头一看,却是新生的鬼头竟然带着一缕血发如离弦之箭朝自己猛扑过来。
行动间血发散落,季英这才看清那个新生的鬼头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头!仍旧是一张满是刀痕的脸!
他来不及多想,举剑当胸一挡,催动体内灵力默念散灵,空着的一手结了金刚印对准鬼头用力按下。
同样的招术,季英使出来却跟张南晨是云泥之别,鬼头不敢正面相抗,甩出血发缠上剑身就暴退回了原处。
张南晨被季英挡在身后将这情景看得分明,又想起刚才鬼头骂他“臭男人”,还想切掉他的小兄弟,立即便知道这三个形容相似的女鬼是谁,她们就是1994年惨死在南灵山上的那三名女生!
难道,所有因为万煞局而死的受害者的魂魄,全被这三名恶鬼给吸到了这里,化作无边无际的血发,成为她们力量的来源?
回忆起第一次鬼哭之前看到了那无数张隐藏在血发里的鬼脸,张南晨终于知道了平松的用意,这些鬼脸中,眼镜蛇是平松的孙子,眼镜蛇已经成为了万煞局的一部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能依仗亲人之爱先将眼镜蛇的神智唤回,将其超度,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破掉万煞局也不是不可能的。
“平松前辈!”张南晨恨恨的大喊,“你还不出来救你的孙子!”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反而是女鬼又开始咯咯咯的阴笑,张南晨呕得要吐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撑过一次那种剧痛。
正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天花板上的铜镜忽然大亮,镜妖奶声奶气的道:“师父,你快点找他呀。”
什么玩意儿?!
张南晨闻言抬头,却见头顶一片大亮,本来躲在头发下面的鬼脸全都无所遁形的露了出来,密密麻麻,比爬满了蜜蜂的蜂巢还吓人,弄得他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找谁!你说清楚点!”张南晨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站起来,忍住胃部的不适在密集的人脸里搜寻,季英也与他并肩而立,横剑在前。
“找你自己呀,师父。”
找我自己?!
张南晨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都要停跳了,就在此时,无数张人脸里一个长得相当眼熟的进入眼帘。
那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标志性的小巧秀气的嘴巴,这不就是——这不就是他现在所有的相貌吗?!
张南晨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那双只有眼瞳没有眼白,黑漆漆死气沉沉的眼睛,连动都不会动了。
季英也看到了那张脸,他却相当冷静,捏着张南晨下巴低喝道:“小师叔,那只是一张脸!皮囊而已,有何可怕!”
“对,你说得对……”张南晨喃喃道,“皮囊而已,我换了个皮囊,你还不是认出我了……”
说是这样说,但是还真的是很吓人好吗?!
他们二人在这“眉目传情”,天花板上那个跟张南晨长得一模一样的鬼头却缓慢的动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两片嘴唇越分越开,嘴巴张得越来越大,分明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季英背对着一无所觉,张南晨却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已经大叫一声不妙,就被挡着自己的季英一把推开,然后眼前一闪,那鬼头射到了面前。
张南晨也不是毫无防备,已然双手结印挡在了面前,那张鬼脸只是被稍微一阻,停顿了一秒钟的时间也不到就速度更快、攻势更猛的砸了下来,实打实的一头撞到了张南晨手上!
张南晨只觉手上一痛,还以为这回小命休矣,结果那鬼脸竟然没有咬他,然后他的手开始变冷,经脉血肉都开始抽搐,就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季英已经反应过来,抡起炎华剑就要砍,却被张南晨给阻止了。
“等一下!”张南晨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手。
从他双手十指的指尖处,一点透明的液体慢慢渗出,然后越来越多,最终汇集成了一滴形状饱满的露水,被那鬼脸“咻”一下就给卷进了嘴巴里。
这不就是,仁寿巷老人临死前说要还给他的那滴露水吗?难道这才是破万煞局的契机?
鬼脸吸进了露水之后,本来死气沉沉的脸有了变化,脸色从惨白变得透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洗涤了一遍一样。以它为源头,顺着千丝万缕的头发,这种变化瞬时间像旁边所有的鬼脸传染开去,最后本来紧密连在一起的鬼脸们竟然分崩离析,全部脱离了女鬼的控制,那血红色的头发也慢慢消失于无形。
张南晨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耳边突然响起诵经声:
“天尊大慈悲,普度诸幽魂。
十方宣微妙,符命赦泉扃。
拯拔三涂苦,出离血湖庭。
沈魂滞魄众,男女总超升。”
这声音不是平松老道却又是谁?
《太乙救苦天尊说拔罪酆都血湖妙经》一经念诵,本来翻饺子一样的鬼脸们竟然安静了下来,连最凶狠的破相女鬼都不再作出威逼的姿态。
季英拉着张南晨就往楼下跑,出了大门,平松果然就在门外,黑帽黄袍盘腿而坐,身前插着三炷香,拂尘搭在臂弯,双手在胸前结了莲花印,见到二人跑出来才笑道:“张老弟,季小哥,多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张南晨快被他气死了,他们两个流血流汗的恶战一场,这老道却安安稳稳的坐着,身上的衣服一丝褶子都不见。
他正想开口质问,却被季英一把拉住:“平松前辈要开阴阳路,超度这些怨灵,你莫要打扰。”
开阴阳路?张南晨一愣,再去看平松,果然发现他身后的背景虚化了一样看不清楚,耳边听到的诵经声越来越大,一条窄窄的小路渐渐出现在平松身后不远处。
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鬼魂都能超度,且不说这些怨灵作恶多端,就单说它们错过了一鬼只有一次的轮回机会,想再帮他们投胎转世,也不知道要折多少阳寿,损耗多少修为。
这下子张南晨心里的怨气全都消了,平松这回可是以命相搏,搞不好就会立遭天谴横死当场。
平松道人身后的小路越来越清楚,路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列鬼差手提镣铐缓缓现身。
鬼差现身,就是亡魂上路的时辰,也无须旁人引领,本来困在万煞局中的无数怨灵这时候自己就知道要跟着鬼差走。
张南晨心中一痛,不由看了一眼季英,后者也正在看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张南晨先开了口:“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与你相认?”
怨灵已走得差不多,只剩最后几个还在平松身前徘徊,一个是眼镜蛇,看样子十分恋恋不舍,还有一个就是南晨,满脸迷茫,似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季英面沉如水,一点都不肯放松抓着张南晨的手,低着头,眼角余光却瞥向了正朝他们走过来两名鬼差。
南晨还是懵懵懂懂的,也跟着鬼差朝他们飘过来,眼镜蛇则已被平松目送着走进了阴阳路。
板着一张黑脸的鬼差对张南晨*的道:“时辰到了。”
季英眉角一跳,手上的炎华剑随之一声低吟,瞬间爆出一圈红光。
“谁也不能带他走。”他侧身将张南晨挡住,屈指朝飘在鬼差后头的南晨鬼魂一弹,这不明就里的迷糊小鬼就被弹出了好几米远,原地绕起了圈子。
“生死有命,人鬼殊途。”张南晨却是看得开,纵然心痛如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有缘的话,下辈子再聚……”
他话音未落,季英已经恶狠狠的回头一瞪,炎华剑又是一声低吟。
“我说到做到。”他不再跟死脑筋的张南晨废话,直接举剑对准了两名鬼差。
张南晨也没再说话,却伸手抓住季英的肩胛,硬将他拉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你还喜欢我吗?”他扶着季英的脸问,看进他的眼睛里。
季英有瞬间的疑惑,然后大力点头,握着剑的手却开始发抖,全身都不受控制的发颤。
他的法力再高强,也不过一介凡人,如何斗得过天命?最终……只怕最终也只能落得的玉石俱焚的下场。
张南晨心疼极了,心脏一阵一阵的缩紧,此时所感受到的分离之苦却比上一次时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抬头吻了吻季英的眉间,后者一动不动的任他作为。
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嘴唇缓缓下滑,最终落到季英滚烫的唇间,稍微迟疑了一下,张南晨还是慢慢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舔舐了一会儿,然后探了进去。
这一吻很短,季英甚至没有给于任何回应,他像座玉石雕成的塑像,任凭张南晨亲他抚摸他,最后在耳边留下一句话:“我把来世许给你,不论你是男是女,年长还是年幼,生得美还是丑,也不论是否有逆伦常。所以你要保重自己,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