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一拂,跨出门槛,拾级而下。
恰逢一阵热浪吹过,廊角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忽远又忽近,听得常淑微微舒心了些,她展开桃花扇,遮挡头顶的烈日。
游廊下的宫婢们由初月姑姑领着,两人一排,井然有序的缀到常淑身后,她们皆穿墨蓝襦裙,远远望去,像用羊毫笔勾出的一抹尾巴。跟随常淑绕过院中央的小池,绕出月门,绕上碎石小径。
“公主,奴婢已把林渊带去昭蓬阁候着了。”初月姑姑回禀道。
常淑没做回答,吩咐说,赶紧让牛菊花回驸马身边伺候着。
初月应了一声,低眉颔首,退到一边,往反方向走去。
牛菊花是公主府内的小宦官,个子不高,一身肥肉,不过皮肤雪白,人送外号“白雪公公”。
慕轻尘遭雷劈时他正巧缩在角落撑伞,遂得了个护主不力的罪名,眼下正在前院罚跪。
听初月说慕轻尘醒了,忙哭哭啼啼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往郁华斋跑,笨手笨脚的,中途摔了好几跤。
等跑到慕轻尘跟前,胖胖的脸已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把眼泪鼻涕胡乱一抹,哭着对慕轻尘说:“驸马,您没事就好,您若有个三长两短,长公主非让奴才陪葬不可。”
慕轻尘和他感情深厚,为他擦脸,问他:“公主罚你了?”
牛菊花摆摆手:“奴才没把您护好,公主惩罚奴才是应该的。”
他抽泣得厉害,脸颊两坨肥肉抽得直打颤。遂即疑惑道:“您怎的睡在地上?”
慕轻尘随口说:“天太热了,地上凉快。”
牛菊花憨憨点头,觉得她说得在理,这地上铺有柏木,温度十分适宜。盛夏时分,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去处。
“那奴才给您铺床褥子。”他止住哭泣,绕过镂空石屏,跑进左厢房,不一会儿又屁颠颠地跑回来,彼时手里多了床褥子。
他将其熟练的往地上一铺,扯平四个脚:“地上硬,奴才怕您膈着,给您铺床厚的,库房新采买了些一品的牧沉芸香,共二十封,一会我让他们送些来,驱驱地上的虫蚂……”
慕轻尘翻了个白眼,只道他唠叨的毛病又犯了,寻个由头把他打发出去。
牛菊花对她恋恋不舍,重重磕了一头后,这才起身走到盆架前,端起水盆往外走,顺带还把横搭在上头的白色棉帕甩上肩头,打算一并带走。
慕轻尘登时两眼放光,觉得这帕子用来裹胸正好,当即喊住他:“菊花,把帕子给我。”
牛菊花扭捏几下,把蓄满水的脸盆搁到地上,将帕子捧给她。
慕轻尘提起帕子的两个角,将其展开左右翻看,又用手指充当尺子,在帕子边缘丈量尺寸。
嗯,长度合适,我身形消瘦,约莫可以围上一圈半……复又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
牛菊花大惊,吓得成都府口音直往外冒:“驸马,那是擦脚(jio)帕!”
慕轻尘僵成石雕:我日i你仙人板板!
契约驸马上线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牛菊花砰砰磕头,把水盆推到慕轻尘身前,请她清洗。
水面清澈,借着屋内亮堂的光,能映照出慕轻尘愠怒的眉眼。她狐疑地瞄了眼水中的自己,问说,这……不会是洗脚水吧。
牛菊花晓得她喜净,麻利的重新打了盆水来,待到她洗漱过后,又让候在门外的侍婢将帕子拿出去烧掉,免得慕轻尘心里膈应。
等一切妥当后,膳房的饭食也送到了,都是清淡的小菜,慕轻尘大病初愈,颇为疲乏,没甚胃口,只尝了几口樱桃毕罗便草草作罢。
牛菊花央她再吃些温热的,哪怕呷口米粥他也算对长公主有个交代。
慕轻尘并不理会,故作不经意地吩咐他:“你重新找条帕子来,宽度跟刚才的那条差不多,不过还得再长些,像白绫那么长最好。”我要用来裹个胸。
牛菊花的双眼瞪得老大,好似两个车轱辘,他胸膛剧烈起伏,连滚带爬趴到门框上,用宦官独有的尖锐男高音喊说:“快去通传长公主殿下,驸马要用擦脚(jio)帕上吊。”
慕轻尘:我日i你仙人板板。
她捂住牛菊花的嘴,把他拖回来,心说,好险,差点暴露我的女儿身:“裹……帕子我不要,你乖乖的,不吵不闹行吗?”边说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是……要摘他脑袋啊。
牛菊花点头如捣蒜,从慕轻尘的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嘴,然后噗通一跪,恳求她莫要和长公主置气,毕竟“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天下公主千千万万,你要高兴天天换”。
犯不着为了长公主自杀。
昨日慕轻尘和长公主吵架,他可是目睹全过程的,向来端淑的长公主竟打了慕轻尘一巴掌,吓得他们这些侍婢齐刷刷的往下跪。
慕轻尘嫌他话太多,无趣地摆摆手,绕到屏风后换衣服。
天气愈发炎热,衣料自然得轻薄,她换上件月白圆领袍,外罩苍青色的长坎肩,腰带系成双股结,其间还别香囊和算袋。复又担心不妥,双手贴在胸前若有所思:“菊花,在给我拿件中衣来。”
中衣以白色为主,是穿在最里头的贴身衣物。
牛菊花没多想,只以为她是出了汗,想要换件新的。打开衣橱捧出两件,一件素白一件印有细密的暗纹,将它们小心搭在屏风顶上:“奴才给您备了两件,您挑挑。”
两件中衣“咻”的被慕轻尘扯落。
少顷,她从屏风后绕出来,整个人看上去端端的温润如玉,清爽雅致,一头乌亮青丝垂在身后,在一束束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帝京人人都说慕轻尘是一等一的美人,以至于穆宁长公主当年在映红殿内,于七十七名乌衣子弟中一眼相中她,赐镂空玉雕比翼鸟,以作定情信物。
牛菊花见机,水桶腰灵活一闪,扶着慕轻尘在铜镜前落坐,为她梳上一个发髻,又为她戴上一顶镂空璞头,突然,他发现不对劲……看看铜镜里的慕轻尘,又转头看看慕轻尘本人,视线趁势下移,移到慕轻尘的领口处。
一、二、三……
妈呀,怎么会有三层交领,是把三件中衣都穿在身上了吗。
“您,您,穿这么多不热吗?”
要不是你,我能出次下策吗?慕轻尘眼风扫向他,眸底掺有警告:“我冷。”
“可您刚刚还说天热要打地铺呀。”
“……雷劈后遗症,忽冷忽热不行吗?”
这理由倒是说得通。牛菊花单纯的小脑袋很受用吗:“那您直接穿件夹衣吧,里头填有丝棉,大抵能暖和一些。”
这烈日炎炎的,怕是把我热不死吧!慕轻尘起身掸掸衣袖,没好气的觑着牛菊花。她身形欣长,比牛菊花要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很有压迫感。
牛菊花没骨气的瑟缩着,换了个话题:“您要出府吗,还是别了,大病初愈需再休养几日,若长公主知道奴才任由您胡闹,又要责罚奴才了。”他垂眸,看向自己还在发疼的膝盖。
慕轻尘不以为意,踱步到窗边,葱白的指节往窗沿懒懒一搭:“没看到三驸马在等我救命吗?”
牛菊花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东南方向,一只燕子风筝正跌跌撞撞的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这姿态,颇有点鸟儿麻痹症的意思。
此乃三驸马的求救信号!
大华三驸马亦小白,身姿俊俏,风流无限,号称帝京第一纨绔子弟。不是在逛青楼,就是在去逛青楼的路上。
而三公主常鸢,不是在青楼抓驸马,就是在去抓驸马的路上。
慕轻尘和亦小白同岁,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亲厚,慕轻尘曾跟她许诺,若遇到三公主为难,便在东南角放风筝,届时,她定会出面相救。
而亦小白向她的求救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逛青楼被三公主发现了!
“三驸马可真是顽皮贼骨啊!”牛菊花钦佩着,同慕轻尘一道出了房门,扎进热浪里。
唉哟我去,太热了,热得浑身发烫!
慕轻尘猛地缩回脚,疾步绕进左侧游廊,她立在廊柱投下的阴影处,以手作扇,替自己扇风。
哎——
做人难,做驸马更难,做一个女扮男装的驸马更是难上加难。
牛菊花追上来,继续喋喋不休:“求您了,咱回去吧。”
“再唠叨我就撕烂你的嘴!”
牛菊花围着廊柱跑了一圈,胖脸皱出包子褶。
慕轻尘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带上他一起七拐八绕的踏出府门。
车夫鱼伯在车前搭好小梯子,恭候慕轻尘上车,但牛菊花似是不太乐意:“怎是四望马车?这大热天的,马车四面都通风,不怕把我们驸马冷着吗!”
鱼伯:“……”
大热天?冷?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笃定是自己读书少的缘故,应了声,说,奴才这就牵回马厩去换。
换回来的是辆拱厢马车,除了厢门就只剩两个狭小的窗口,而且还悬有细竹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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