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听这话戒心就起来了,这难不成是让他摊牌偏向哪个堂口?这不等于要他命一样么?想了想,回答说:
“钱爷不必忧心,既然队伍散不了,您就不用管了。再说,坝子们互相都看对眼了,您队伍岂不是更不好带。”
钱爷哈哈大笑,心说这小子是个人精啊!连他故意放任人心不齐也看得出来,是个可造之材!
其实谁衷心跟谁异心,钱爷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唯独爷爷他理解不了,派人去查爷爷的身世,底都查掉了也没查出来哪儿来这么个姓李的。他问这句话,本来也是摸摸他的底,结果问完还倒不想摸了——这就是他的接班人了!
于是那天之后,无论钱爷开什么大会小会,最后总要问一问爷爷的意见,闹得几个坝头不明就里的。尤其是爷爷头上的那位坝头,总觉得自己要被这个毛头小子顶下去,在墓里明里暗里要害爷爷。爷爷也知道钱爷这是什么想法,意思就是让他想辙干掉这个坝头好提拔他。最后爷爷冥思苦想做了个局,让那坝头误以为其他四个坝头要联合他爬香(造反),结果到了行动之时,只有他一个人出了,可想而知,爷爷顺利地将他给除了,也拥有了一个堂口。
可人一得意,灾祸便要来了。周慕云周慕风俩人本来挺替我爷爷开心的,还专门摆酒,三人叙旧。谁知道爷爷喝多了,一喝多,就把身世勒出来了。周家俩兄弟当时都没说什么,之后便开始出幺蛾子了。因为太爷爷死前曾经写下一封信,信上说:钱还有,粮却买不到了,只能饿死。然后还提了上海还有个叫周弃的外室子,要分些遗产给他——当然也就是爷爷。本来那点遗产算不了什么,但周家剩下的这两个公子,早就将遗产挥霍的差不多了,这时正准备拿着这笔钱,从雎鸠派抽身娶媳妇去呢。谁知道爷爷早不冒晚不冒,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了,顿时起了杀心。
爷爷毕竟年轻气盛,一看是自己酒后坏了事,顿时就吓坏了,竟然卷了几件尚未来得及脱手的明器就跑了。这下子可给钱爷气了个半死,放话下去要用五十条洋枪换我爷爷一条命。那时候人命要多贱有多贱,甭说五十条洋枪,就是五十颗子弹也能贵过人命。钱爷话一出,虽然没人知道他为啥发这么大火,不过民间各种黑道白道的杀手都出来了,就只为了我爷爷的脑袋。
但爷爷毕竟还是人精,根本就没往上海苏州跑,见平津战役已经结束,便直接奔了北平。还没等在北平安顿完,又传来国X党倒台的消息,这下可给爷爷乐疯了,钱爷上头顶着的人全都是国X党的,国X党一倒,钱爷死活也玩不转了,还有空管他?
爷爷在街角猫了几个月,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早两个月前雎鸠派就散伙了,分为三伙,一伙偷骗算卦,另起了个号做引宝堂,第二伙经商走车,起了名叫财神堂,另一伙是明抢暗杀,叫哑巴堂。而原来爷爷领导的盗墓那一个堂口,则是又换了个不知道什么人,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叫出关堂,大概是以“关”代“棺”了。
奶奶说,她觉得爷爷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他偷的那些明器没有卖,而是上交了共/和/国。爷爷和解/放/军说,这是打死盗墓的日本兵搜到的,还换得一个爱国人士的称号,没两年混成了什么地质专家。
但是专家也不好混,五十年代开始国家要开发北大荒,爷爷不幸被作为专家选中,送到了东北,同样也就是在北大荒,他遇到了大学分配来北大荒支援的奶奶。奶奶知书达理,以前是富家小姐,解放以后主动上交了家产,境况还没太糟。
每次奶奶讲到这里,都要去喝一杯水。因为在北大荒之前,她眼里的爷爷,虽然落魄但是聪明,周身带着散不尽的光华,虽然这些事她并没有经历过。一旦喝完这杯水,她眼神便要黯淡下来,开始讲起后面的事了。这些后面的事,奶奶每次讲起,都要泪流满面。她说,如果爷爷能换种死法,那该多好。
可是,如果爷爷真的换了一种死法,也许我就从来都不在了……起码,我这个被称赞过许多次的名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那些看似黑话有些是真有,有些是我心血来潮瞎编的……
41四十、插番:李子月的故事(二)
奶奶希望爷爷换种死法,并不是说爷爷的死法有多蹊跷,而是爷爷的死,一来让她有一种深沉的负罪感,二来也给李家之后带来很多的麻烦。
文/革的时候,爷爷因为是“考古专家”,成了最先被批斗的一类人中的一个。本来忍一忍也就过了,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让人查出了他以前的“雎鸠派”身份,变成了土匪头子重点打击。奶奶以前也是富家小姐,成分本来就太差,为了自保,只好选择与爷爷“划清界限”,还亲自张贴大字报去批斗他。爷爷听说以后,心灰意懒,终于在牢房内,用一根长铁钉打入头中,自杀了。
其实百会穴打钉而死,是一种传说中的诅咒,为的是将人的三魂七魄封在体内,尸体腐烂后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但究竟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谁也说不好。不过奶奶觉得,这是因为爷爷手头只能找到长钉这一种凶器,只好这样死。可是这帮卫道士虽然表面上呐喊着破除封建迷信,实际上自己却迷信的很。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爷爷想要死后变成恶鬼来报复社/会/主/义,不肯将他火化,却嚷嚷着要将他的尸体大卸八块扔到乱葬岗去。奶奶本来就因为爷爷的死心有愧疚,这一下再也受不了了,终于跳出来阻止。这样一来她之前的“划清界限”都白做了,顿时变成了批斗对象,不但没能帮爷爷,还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挺过来,将父亲拉扯大。
□结束后,忽然有一个算命的来说,其实爷爷的尸骨仍旧那个乱葬岗没人火化。奶奶听了立刻去当年那个乱葬岗,抱着一线希望试图找到爷爷的尸体,却意外发现有人给他修了座坟,上面写的是“雎鸠派罪人,弟周弃”。不知道是奶奶太过思念,还是觉得事有蹊跷,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竟带着父亲将坟头掘开了。坟里有口棺材,撬开以后,竟然是一副完整的尸骨,这就说明爷爷生前并没有被“大卸八块”。但令人不解的是,爷爷的下腹处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上面贴着好些符咒。联想起爷爷的经历,奶奶怕是周家人寻仇故意下的什么恶咒,于是将石头搬开了。
后来奶奶才知道,那个算命的就是周慕云,他故意来找奶奶让她去搬石头。这其实是一个“断阳石”,将一块石头压住死者的盆骨,下一些密咒,便可以让死者的男性后人全部断尽。要么出生便夭折,要么生不出儿子,或者只要生了儿子,父亲就会横死——根据个人的八字强弱,效果不尽相同。这块“断阳石”先是要聚集阴气在死者盆腔内,等过个几年,再由至亲之人将石头移开,释放阴气到周身,才会生效。一般来说,哪有至亲肯做这事?于是周慕云便骗了奶奶一次,让她亲手害了李家。
周慕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爷爷这一脉断绝,从而霸占周家的一切,虽然周家当时已经所剩无几。奶奶明白真相以后,害怕父亲冲动去寻仇,一直没敢告诉父亲。父亲一无所知地娶了母亲,母亲也理所当然地怀孕,奶奶害怕生下来的是儿子,暗中找中医求了副药,日夜给母亲偷偷服用,于是我便生下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药的原因。但这药将母亲的身体弄得极差,早产生下了我,人也变得很虚弱。奶奶害怕母亲出什么事,便没再继续给母亲下药。
如果爷爷没有选择这样蹊跷的方法自杀,那么周慕云就没法钻这个空子,自然就不会有这个“断阳咒”,奶奶也就不会因为想保父亲一命而给母亲下药,母亲也就不会将我早产在半夜。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过了两年,父亲忽然被调去外省工作,带走了我母亲,留奶奶和我在东北。虽然走之前奶奶千叮万嘱,但一年后弟弟李贺还是生下来了。父亲真的没能逃过厄运,建房子的时候,被活生生地绞进了水泥机里,尸骨无存。奶奶直到父亲的噩耗传来,才知道还有一个李贺。
母亲回到东北以后,因为太过悲伤,身体又有旧疾,没多久就死了。奶奶精神出了问题,一日一日地念叨这个故事,终于在九六年去世。那时我们家全靠周围邻里接济才勉强度日,奶奶一死,我和弟弟顿时两眼摸黑。那时我十三岁,年少气盛,只知道那个姓周的害了我们一家,一心想报仇,又确实除了报仇没有任何目标,便领着弟弟爬火车去了河南找周慕云。
到了河南,我和李贺一路行乞偷窃,终于混进了引宝堂里,这时我才知道,这些堂口又联合在一起了,不过并不叫雎鸠派,而是冠冕堂皇地改作了“豫派”。总瓢坝子是竟然是周慕云的三儿子周世鼎,而周慕云和周慕风,已经死了。九几年开放了市场经济,社会秩序也稳定下来,偷抢拐骗都不好做,只有盗墓一行,反而风生水起——有钱人越来越多,喜欢玩古玩的人也就多了。每个堂口都人满为患,唯独出关堂反而缺人,我和李贺理所当然地进入了出关堂去学盗墓,一学便是七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