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珠舍里低低道。
谢晓清态度一温和,他抿了抿唇,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反而掉了下来,他生怕被谢晓清发觉,也不敢抬手去擦。
谢晓清看得心疼,轻轻抱住了他,伸手替他将泪珠拭去。
这些天来他和珠舍里住在一起,他也能察觉到,珠舍里对他渐渐生起了依赖。珠舍里的父亲蒙律本就是事务众多的汗王,对他这个幼子也并不重视;他的母亲则常年卧病在床,珠舍里每日只能在请安时见到她一会儿。谢晓清替她诊治过,她的心病比起身体上的病还要重些,对这种病谢晓清却是无能为力。
在珠舍里心里,和他日夜相处、又温柔待他的谢晓清,便俨然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小珠舍里却有些矜持、有些小心翼翼地将这份依赖藏住,不肯过分对他撒娇。他才只有六岁,虽然极为聪明,却还没到精明的地步,这么做大概也只是出于本能。他不敢在谢晓清身上寄太多希望,因为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有极为深厚的前缘。这世上有千万人,谢晓清却是最为珍视他的一个……
被谢晓清抱住,珠舍里别扭地动了动,小猫儿一般,片刻又安静了下来,窝在他怀里。
两天后的深夜,帐篷外传来一阵低低的哀鸣声。
谢晓清从打坐中回神起身,掀开门帘,将在帐篷外徘徊的兽类放了进来。
“塔呲布?”被惊醒的珠舍里迷迷糊糊地唤道。
“嗯。是那头獒犬找来了,它又受伤了。”谢晓清应道。
无需点灯,他便能看得分明,獒犬庞大的身躯上又有许多伤痕,像是鞭子抽打的痕迹。而且气息虚浮,肚子明显地瘪了下去,应该有许久没吃过东西了。
谢晓清替獒犬疗治了身上的鞭伤,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妖兽肉,运功散去肉中的灵气,递到獒犬跟前让它吃了起来。小狼崽也已醒了,绕在谢晓清脚边走来走去,见他把自己的储备粮也取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妖兽肉看,就差扑上去把肉从獒犬口中夺回来了。
察觉到了它的意图,谢晓清又瞪了他一眼,小狼崽顿时蹲下,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它跟在谢晓清身边也有了好几十年,虽然身体依然幼小,却是鬼精鬼精的。
想必那天之后纳林恼羞成怒,对这獒犬看不顺眼,便开始虐待它……谢晓清思忖。既然獒犬逃到这里,就留下好了。獒犬虽是蒙律赐给纳林的,旁人贸然接收有些不妥,但他是修道之人,就不必考虑这么多了。
小狼崽老实了片刻,又凑到了獒犬跟前。它领会到了谢晓清的意思,在獒犬身上嗅了嗅,又舔了舔它的毛,一下子表现得友善起来。在瀛洲派的时候,弟子们饲养的那些低阶小妖兽都是它的小弟,来到草原之后,它也收了珠舍里做小弟,再收一个也无所谓!这个大家伙虽然笨头笨脑,但还算威武,收了不算太掉价。
獒犬察言观色,将那块肉吃完便连忙趴了下去,向小狼崽表示臣服。
第100章 赛马
没过几日,赛马大会便到了。
马场的围栏后,或坐或站,挤满了观赛的人群,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盛况空前。
谢晓清被领到了搭起的宽阔平台上,他们所坐的位置离汗王蒙律不远,左右两旁不是王族,便是蒙律的重要部属。旁人向谢晓清招呼,他都客气地应了,却没意思同他们多亲近几句。
场中有美丽女子正载歌载舞,歌舞之后,赛马会便正式开始。
谢晓清很快便看到了自家的徒弟,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骑装,虽然小小的一个,混在比赛的人群中却还惹眼得很。小脸蛋上也没有他人那样的紧张之色,反而带着点新鲜劲儿,好奇地张望四周。
远远地似乎看见了谢晓清,朝他眨了眨眼,笑了。谢晓清心中一软,藏在心底的抑郁,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作为开场,蒙律的七个儿女第一轮上场竞技骑射,长子纳林不出所料地两项都拿了第一。蒙律毫不吝啬地大加赞许了他,当场赐了他一匹好马。小珠舍里两项都是中庸,不过以他的年纪,也算得上不错了。
谢晓清看着小珠舍里上了台子,朝他跑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呼呼喘着气,小脸蛋红扑扑的,身上还裹着一股凉气。谢晓清将他揽进怀里,捂了捂他冰凉的小手,又替他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
见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青稞酒,温和道:“你还小,不许喝酒。”草原人爱酒,便是孩童也要鼓励着喝,但谢晓清在中州长大,从小便被教导不许喝。
“嗯,塔呲布。”珠舍里应道,他被谢晓清揽着,也不像第一次那般别扭了,乖乖巧巧地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看起了接下来的赛事。他们面前小几上摆的牛羊肉和糕点,则全进了小狼崽的肚子。吃完之后犹嫌不够,眼巴巴地瞅着邻桌。小珠舍里见状,扭头在谢晓清耳边说了句什么,谢晓清笑着看他一眼,也回了一句,忽而挥袖,在被小狼崽吃空了的盘子上方一拂。
一瞬间,盘子里又多了几大块香气扑鼻的羊肉,小狼崽两眼放光,重又埋头苦吃起来。
不远处,一个抓起块羊肉正要送进口中的贵族愣住了,肉汁从手指上淌下,手中却已空空如也。
这一比比到午后,方才决出了骑术和射术的第一名。
蒙律赏赐了两人,又看向了谢晓清这里,高声道:“我们这儿还有最厉害的一名勇士,珠舍里的塔呲布,你来让大家开开眼吧!”
谢晓清连忙推辞,终究盛情难却,连珠舍里都满含期望地看着他,只得走上前去,接下了蒙律的随从献上的长箭与弯弓。
来到平台前的空地上,那随从又用一块黑布,将他的双眼蒙上。
以他的境界,蒙与不蒙其实都是一样。
谢晓清在神识中凝神感知,三只绑了红绸的大雁,从他头顶上空飞过。他引弓,松手,羽箭疾飞而去,嗖嗖嗖三响,大雁尽皆中箭栽落。
“果然不愧是我那钦部第一勇士!”蒙律拊掌赞道。旁观的人群中亦爆发出喝彩声。
谢晓清解下蒙眼黑布,笑了一笑,并没有得意之色。这件事他做来太过容易,旁人的称许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塔呲布的箭法真厉害。”回座之后,珠舍里看着他道。
“等你学了道法,也能如此厉害。”谢晓清道。两人都没有在意往他们望来的纳林。
接下来又有拔河、摔跤等项目,到了日暮时分,杂役们便撤去围栏,在场中放置了许多堆篝火,火上架着烤肉,供人们围坐。台子上的众人也纷纷下去,混进了平民中间。
谢晓清和珠舍里在火堆旁坐下不久,有个眉眼秀丽的少女就走了过来,捧着一条洁白的丝帛要送给谢晓清这位“草原勇士”。谢晓清在北原待过几年,知道这是姑娘们给意中人才会献上的礼物,自然不会收下。
他心里有了他师父,容不下他人了,但他也不想向别人提起这些事情,只委婉道:“我是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惯了,也不懂人间的风情的。”少女被他拒绝,神色黯然地离去了。
暮色渐渐降临,许多人在火堆中间跳起了舞,也有人放声而唱,场面愈发欢快。
谢晓清望向珠舍里,初时他还有些开心,眼下却开始犯困,眼睛渐渐张不开了。便抱住他,起身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好。”珠舍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走出马场,笑声喧闹声便一下子被抛在背后。那钦部的营地里,也一派岑寂,空空荡荡。
谢晓清又看了看怀里的珠舍里,一时间恍惚觉得,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么多年来纠缠不休,没有在芸芸众生中变为陌路,也颇为不易了。这段因果,一定深厚得很……
到了帐前不远,獒犬巴图便吠叫着冲出来迎接。小狼崽懒洋洋地爬上它的背,让獒犬驮它回帐篷,又索性把浓密的犬毛当作垫子,趴下去睡起了大觉。
进了帐篷,谢晓清动作轻柔地帮打着瞌睡的珠舍里脱了外衣鞋袜,让他躺了下来。
“塔呲布。”珠舍里忽而叫道,睁开了眼,似乎有些清醒了。
“好好睡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明天醒来你就能在毯子下找到了。”谢晓清道。
“嗯!”珠舍里显然被他的礼物激起了兴趣,不愿等到天亮,就偷偷在兽皮毯上摸索起来,想摸出藏在哪里。谢晓清隔着被子,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
“现在还没有,好好睡一觉才会有的。”
“是,塔呲布。”珠舍里乖乖合上了眼睛。
他睡着之后,谢晓清便开始每日例行的打坐修行。他有些心绪不宁,想到了很多年前,阳溪城主府里他和师父渡过年节的那一天晚上……
师父也送了他几样礼物,而他则买了一条剑穗送给师父。只是那剑穗,已经不在师父身上了。师父转世前将储物袋抹去烙印交给了他,谢晓清查看过,焚天剑不见了,也没有了系在剑柄的那枚杏黄丝绦的踪影。
说不难过也是假的,但这种失落,他也早已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珠舍里一睁开眼,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伸手往毯子下面摸索。摸到了一个小包裹,便开心地拖出来,打开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