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儿一路上吃了不少野果子,现下鼓腹含和,闲得没事便挨着千晛坐着,试图跟对方搭上几句话,“千晛姐姐啊,”印儿歪着脑袋出声喊人,“你不饿吗?来杯茶怎样?你是不是困了?还是太无聊了?要不你跟我说说话?”
千晛闻声低头看了这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眼睛里进了脏东西,为何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还有,那么多问题,这人究竟想问哪一个。
印儿见对方又高贵冷艳地盯着她,默默地缩回脖子,翻开桌上被撕了几页垫桌角的小册子,装作刚刚什么也没说。
千晛纳闷地看着这人打着哈欠看书,点了点头,心里下了个结论,原来这人问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
印儿哪里是个看书的料,在雪山之巅学习药谱时就想方设法地出去玩,因此没少被狐族的长老教训。不过,当她看到这本破旧小册子上的“蒲树林新传《六界神兽录》”几个大字时,瞬间来了劲,找天狐找天狐!然而翻开书的扉页,上面赫然印着一排醒目的红字:“本传只记录十大神兽,诸如九婴、天狐这样的废物神兽咱就不提了”。
“……”印儿“啪”地合上书,写蒲的这个写书的,你知不知六界传说司法天神诛仙便是我天狐一族!
千晛听到这大动静,偏头淡漠地又看了她一眼,印儿立马低头看起书来,嘴里念道,“千晛姐姐,这书好有趣啊,你要不要看看?”
印儿随手翻了一页,推过去,指着书笑道,“你看,这就是之前提过的画本子一类的东西,譬如你看,”
“与我头上簪子的图纹一样。”难得地,千晛竟然打断了印儿的话。印儿愣了下,立马低头看这小破书上写了什么,果不其然,这上面画得栩栩如生的麒麟竟然真与千晛发间那簪子镂刻的图纹一样。印儿恍然想起白泽那日的话,抬头紧盯着眼前的人,像要看出她的原形似的,然而半晌过后,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白泽不会骗她。再说,六界皆知,火麒麟,早在创世神神陨时,便一同消失了。
“印姐姐,千晛姐姐,我们吃完啦,你俩聊什么呢!”弯月踩着小碎步蹦跶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白馒头,“我也要听,有趣吗?”
“没趣没趣,”印儿瞧见鸡老板和陆岐结完帐,立刻站起来,顺手将册子上写火麒麟的那页撕下来揣进袖子里,拉着弯月小声道,“你把怜月说服了?她愿意跟我们一道去了?”
弯月咧着嘴笑,冲印儿挤眉弄眼,“千晛姐姐都去了,怜月那丫头怎么会不去。”
两人相视一笑,狐狗为奸,搂着肩往小店外走得那叫一个八面威风。
千晛立在原地,琢磨着这两人何时这般相亲相爱。
夜幕很快降临,白日闭门的那醉花楼此时正亮着满楼的花灯,与周边寂静的集市比起来,此处便显得格外特别,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了此间楼阁上。
印儿一行人猫着腰,跟着熟门熟路的鸡老板,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当然,在这之前,总免不了一番变化。狗妹三人黑袍束发,扮作小厮跟在身后。而那公子模样的印儿和千晛两人,一人一袭白衣,手执折扇,眉宇间洒脱自然,好不风流;一人一身红衣,眉宇间清贵无双,如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陆岐怂得跟在两人和鸡老板后面,把一个俊俏小郎君活脱脱地活成了路边要饭的模样。
“哎呀,几位公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一行人刚从后门溜进去,正准备光明正大地晃到楼上,以便狗妹挨着房间闻气味,便被醉花楼的老鸨撞个正着。
老鸨一身绯色罗裙,摇着团扇,领着一群七八个姑娘于回廊处,堵住了她们的路。老鸨自认见多识广,瞧见过不少模样端庄的公子哥,却第一次遇见这样绝色的矜贵少年郎,不由老脸一红,眼光在这几人身上逡巡,手帕轻轻一挥,招呼着姑娘,“哎呀,这是你们谁家的恩客,怎得妈妈我未曾瞧见过。”
“回妈妈,咱们也是第一次瞧见这几个公子。”
活色生香估计就是眼前这个景,印儿瞧着老鸨身后的一群美人,忽然有点眼盲,只识得清那衣裳是橘色、黄色、蓝色,五颜六色的,凑一堆儿七人刚好可以搭个戏台唱一出“七仙女”。
印儿瞧着那老鸨的眼色变了下,立刻摇着扇子一脸不悦地道,“听闻醉香楼今日花魁大选,我,”印儿咳了声,故意侧着身子,露出她腰间吊着的那七寸信圭,板着脸接着道,“本公子欲前去寻个热闹,哪想方才遇见一笨手笨脚的小厮,领本公子转了大半天,等我回头寻他时,那小厮竟不知去向,听说这醉香楼与江南春风阁齐名,恐怕,”
“这位公子,瞧您说的,我们那小厮不懂规矩,把您得罪了,”老鸨眼尖,那七寸信圭可是皇帝封赏诸侯的玩意儿,兴许是哪家小侯爷游历于此呢,“这花魁大选马上便要开始了,为了给您赔不是,奴家给公子寻个观赏的好地儿。”
老鸨说完,便把目光投向千晛,想来这不说话的才是更厉害的主,于是招呼着姑娘正欲上前挽着她,便见千晛往后退了一步,侧身站到方才说话的公子身后。印儿倒是想起这茬,看着冷冰冰的千晛,起了坏心思,面上蔫坏,“千公子,这来都来了,你,”
千晛没听到印儿的话,扯着对方的袖子,低下头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印儿一愣,望着靠近的漂亮姑娘,下意识地把千晛护在身后,摇着扇子打着颤儿,装作不满地看着一群人,“这位公子,你们莫要招惹。”
不就是想要看看这小神仙被招惹得手忙脚乱臊红脸的狼狈样嘛,咋对方一抓住自己,自己就比陆怂岐还怂呢。印儿想,不过,这人刚刚皱巴着小脸的模样,瞧着像是受不住这乱七八糟的脂粉香味,就像闻到人间油烟吃食时的模样一样。
老鸨张着嘴,瞧着那红衣“千公子”缩在白衣公子的身后,顿时了悟,满脸堆笑,“懂,懂,姑娘们,陪着剩下的就行了,莫去招惹那千公子。”
正常人家的公子谁会躲在另一个公子的身后来逛这种风花雪月之地,想来是名小倌,这般出尘如玉的小倌,她老鸨也是头回见。
醉香楼里的钟鼓忽然“摐摐”响了三声。楼外皎月当空,时辰竟已转至人定时分。
老鸨闻声,立马朝花栏下望去,片刻,回身笑道,“几位公子,花魁大选要开场了,不若去楼下瞧瞧?”
印儿点头,正准备扶着千晛,哪想对方轻掸衣袍,看也没看她一眼,转头云淡风轻地下楼。
“……”刚刚你还蹭我袖子呢!
无奈,印儿紧跟下楼,万花丛中过,完全忘了她们是一行七个人进来的。
狗妹三人是小厮打扮,原本没姑娘招惹她们,是相当清闲的,然而……并不是。陆怂岐卡在她们三人中间,紧紧拽着她们三人,快要哭出来,“狗妹,狗妹,帮我,我害怕。”
“……”狗妹三人包括怜月无语望青天,陆哥哥,你来之前可是一脸从容淡定。
至于鸡老板,左红枝右绿翘,怎么看都像是老恩客。
印儿跟在老鸨后面,与千晛一同坐进了一间干净整洁的雅间,圆木桌上陈列着一排做工精细的飞花牌子,上面刻着人名。印儿撩袍就坐后,方才发现后面那几人不见了,门口站着的变成了身着相同紫色衣裙的姑娘。
“两位公子,便于此处安心坐着,待会儿这花魁大选就开始了,您们雅间里这些人的票才算实打实的。”老鸨边说边指着对面,印儿循着手势望去,原来这一圈都是一模一样的雅间,不知道那里面坐得又是些什么人。兴许是各方权贵,不便在这种场所露面。
“不知道两位公子中意哪位姑娘呢?”老鸨笑盈盈地指着桌上那几块牌子,“这凝香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一支《惊鸿照影》名动燕北。这重烟姑娘,嗓如六月江南雨,丝丝扣扣乱人心怀。”老鸨顿了顿,又道,“至于这最后一位玉安姑娘嘛,她有一绝技,闻香识美人。”
闻香识美人,那可不正好。
醉花楼里的钟声又敲了三下,楼下人声鼎沸,似乎在嚷嚷这花魁大选怎得还不开始。
老鸨起身,招了一位姑娘上前来,对着印儿和千晛笑道,“两位公子,这位是紫楠姑娘,若有需要,吩咐她便是了。”
印儿偏头扫了几眼,却指着后边那一排姑娘,摇着扇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她们留下来,这位,我不喜欢。”她说着,眯着眼望向刚刚被换作“紫楠”的丫头,柳叶杏眼,身材窈窕,其实是个漂亮姑娘。
“你,”紫楠面露不悦,正欲发作,便被老鸨拉到身后去。老鸨点头又招了招手,“顺公子的意,那你们三个便留下来伺候二位公子,莫给我惹事。”
“是。”身后三个漂亮丫头齐声娇滴滴地道。
印儿满意地点头,将一锭金子置于桌面,挑眉笑道,“有劳。”
老鸨咧着嘴接过金子,“公子客气,奴家有事要忙,便先出去一下,望您玩得尽兴。”
印儿瞧着老鸨和那叫紫楠的姑娘推开雅间的门出去,才总算歇了口气。那老鸨瞧着见钱眼开,攀权附贵的模样,实际上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她方才腰间别着的那枚玉佩,是她当年游历人间时,一位友人相送,而那位友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有机会瞧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