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面上煞气浓重,“溜得真快,要让你七爷我逮到,非把你送进阿鼻地狱不可。”
“那七哥,这无头女尸的魂不在了,这尸体可咋办?”白无常收起他那哭丧棒,哭丧着一张脸,“没有魂儿,阎王爷不会宰了咱俩吧。可是,明明咱接到命令的时候,那簿上是有这陈家小姐的名儿的。”
印儿想起那白色拂尘落在陈小姐头上的那一刻,兴许是那一刻,魂魄出了窍,在生死簿上烙了名儿,而尸首异处的那一刻,被人当作尸鬼利用的法术解除,魂魄便至此消散。
那黑无常沉默了片刻,颇为无奈,“那还能咋办,实话实说呗,又不是咱俩不勾魂,是那恶人当道鬼见愁啊。”黑无常觉得自己这个笑话讲得挺有趣的,奈何他八弟没笑,于是只得凶神恶煞道,“愣着干嘛!赶紧牵魂回,人家好转世,咱俩好认罚!”
白无常跳起来使劲地跺了那纸片人几脚,乘着地狱大门的阴风一同消失在乱葬岗前。
躲在树后的一群人立即走了过去。陆岐腿脚打着颤儿在后面慢慢地磨蹭过去,而狗妹三人早已绕着乱葬岗狂奔起来,时不时地“汪汪”两声。
千晛见印儿蹲在地上,捻着那纸扎的白色小人看得颇为入迷。印儿蹙着眉尖捏了捏纸人,又凑上去闻了闻,偏头有些不适应,“好重的脂粉气。”
鸡老板拉着陆岐一起去将那陈小姐的尸体抬过来。在夏日里,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散发着浓烈又刺鼻的怪味。
“什么脂粉气?”鸡老板看着这具尸体,真是可惜了,这陈家员外的姑娘,小时候还去同悦客栈玩过呢。那时候见这丫头,才半截高,扎着羊角小辫,机灵得很。
“你闻闻。”印儿将纸人递过去,陆岐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放到鸡老板鼻子前。鸡老板嗅了一下,似乎没闻出味,又亲自拿到手上,使劲嗅了一口,大声喊道,“弯月,来闻!”
“找到了!”弯月三人抱着头颅飞奔过来,瘪着嘴,看着要大哭,“找到了。”
若不是闻得到气味,这面目全非的模样,哪里瞧得出是陈家小姐。印儿见着头颅,小心接过,将她与尸身靠着,她望着千晛,有些期待,“能行吗?”
千晛没点头也没摇头,避开印儿期待的眼神,示意大家往后退退,她闭上眼睛,从天便降下一道白光,停在她指尖,凝成一根透明的针。绕着她的红线穿过天光磨成的针,顺着陈小姐的尸身,将头颅和脖颈拼接起来,那一串串的红线痕迹触目惊心,然而总归算得上一具完整的尸体。千晛瞧着林中的树叶,招手引来大风,风将树叶吹下枝头,排着队穿过红线,在空中织成一件碧色的裙裳,裙裳上绣着盛开的荷花。千晛将她穿于女尸的身上,她记得的,这位小姐名唤初荷。
“是魂!”印儿瞧见千晛眉间的红色焰纹,低头惊喜地看到平躺的尸身上慢慢化出一缕飘渺的魂魄。
“真的是陈小姐!”狗妹三人抱在一起惊呼起来,“太棒了,千晛姐姐你真厉害!”
众人未察觉千晛睁开眼时眸中的惊讶之情,她未曾想,这只三千年小狐狸的念力竟能强大到直接渡人化形,毕竟妖在冥界看来,是低于人在转世轮回中的品阶的。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像,像又要散开来?”陆岐指着刚刚凝好的神磕磕巴巴地说,“千晛姐姐。”
千晛眉间的烈焰纹加深了一层,印儿便顿时觉得呼吸不畅,她忍着没吭声,盯着千晛聚魂,可是那魂魄似乎与人对着来一样,在聚到一起后,豁然四下炸开来,巨大的念力逼得周围的人统统往后退了一步。印儿顺手扶了千晛一把,“你怎么样?”
千晛摇头,着急地盯着那缕脆弱的魂魄,急声道,“不要,留下来!”
空中妙龄女子的魂魄慢慢淡去,映着天边深红的晚霞,她在又一次消散的瞬间,回头欠身微笑,盈盈体态恍若林中初见,“谢谢。”那声音很清很淡,淡得不想活下去,又累又倦,但似乎又有点眷恋。
“陈姑娘!”狗妹齐声喊道,想抓住她,然而那魂魄便一下四散开来,这一次,再无人渡她。
“为什么啊?”陆岐望着千晛,红着眼,“怎么会这样。”
千晛的指尖还在打颤,眉心的印记退散下去,她摇头,望着在一瞬间消散的魂魄,不想说话。
明明是成功了的。
鸡老板从尸体边上爬起来,颇为生气。他不知道为何一个人执意想死,甚至不惜魂飞魄散。他低头盯着这具孤伶的尸体,猛地瞥见尸体所穿莲鞋里似乎有东西,顿时压住心中的怒火,“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沾着血的素笺,上面写着秀雅的小楷,“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印儿感到眼皮一阵乱跳,盯着那枚素笺,是赠予情郎的诗句?怎的会漏在鞋间,还是说有人放进去的?
“这背面是不是还有字。”陆岐忽然道。
众人回神望去,那素笺的背面隐隐约约竟是用血滴出来的“救”字,那个字写得太慌忙,笔画不完备,以至于从正面看,还以为是沾了几道血痕。
“天杀的,”鸡老板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以本使者活了几千年的经验来看,这陈家姑娘就是没脑子被薄情郎害了,她爹拼了命救她没救过来!”
“住嘴,死者为大。”印儿面色阴沉,颇为不悦,倒不是因为鸡老板的话,而是因为她也是这样猜测的,她走到陈员外的尸体旁蹲下来,掰开他僵硬多时的手指,发现果然有伤痕。
有人拼命护着你想让你活下来,你却赶着去死。印儿看着陈小姐那具尸体,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千晛,早知道不救了,渡个屁的魂,搞得刚刚像被掐断了一口气,现在浑身难受。
不过,也只是猜测罢了。印儿气的,是刚刚明明魂聚了,那陈家小姐却选择自散魂魄。
“算了,寻个好地方,将陈员外和陈姑娘葬了吧,也算对得起这场缘分。”印儿开口道,瞥了眼小弟陆岐。
陆怂岐卑微,却力大无穷。他点头将父女俩抬上印姐姐幻化出的木板车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路走好。”
印儿跟在千晛身边,看着前面拉车的人,又问道,“刚刚,你没事吧?”不知道为什么,跟这话少面冷的小月老说话时,她总想摆出个笑脸,“像你昨日在林间安慰我一样,我也想说,这不是你的错。”
千晛看了她一眼,没理她,低着头往前走。
印儿跟在边上叽叽喳喳,“你刚刚真的还蛮厉害的,不救人的时候,眉心那玩意也能出来吗?我觉得很好看。”
千晛闻声竟然用手背蹭了蹭眉心,“不好看。”
“好看!”印儿道,真的好看,她见过人间美人千万种,偏觉得这天牢里惊鸿一瞥的小神仙美得天理难容。
“不好看。”千晛又道了声。印儿争着说“好看”,没听到千晛那微弱的一句,“获罪之神眉间才是烈焰纹。”
天上神祗的是金光纹。
“阿嚏!”弯月站在鸡老板身边走着,忽然皱着鼻子打起喷嚏来,“味道好重啊。”
“哎呀,忘了这茬,”鸡老板推着车,猛地想起刚刚有事没办,慌忙拿出那张纸人,“弯月,你闻闻,这味道好熟悉,我有点不太想得起来。”
弯月“哦”了声,悻悻地凑过去闻,突然叫道,“鸡老板!你又偷偷跑去城南醉花楼了!”
鸡老板老脸顿红,赶紧摆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城南醉花楼,大雁城最红红火火的青楼。
一群人“嘁”了声,你一嘴我一嘴地互相逗乐着。好像刚刚令他们难过的事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斜阳照在大地上,拉出一群人长长的身影。
印儿想,这群人都还没打个商量呢,怎么看着就像要往城南去的样子。看来,不止她一个人爱管这红尘闲事,同悦客栈里也是一堆“三五成群就敢九天揽月和五洋捉鳖”的家伙。
“醉花楼,什么地方。”千晛不知道大家在闹什么,偏头一脸好奇地问印儿。
印儿抿唇,挑着眉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千晛盯着她,更加好奇,为什么印儿要对着自己这样子笑,就是狐狸眼都快眯成桃花眼这样笑。
“千晛姐姐,醉花楼就是,”最安静的怜月正准备出声,就被印儿一把捂住嘴拉到身后。印儿捡了路边一朵小野花摊在手中,望着千晛道,“赏花的好地方!一块儿去?”
千晛看着那朵漂亮的小黄花,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怜月被捂着嘴,可怜巴巴地呜呜呜,狗爹说女孩子不能去那种地方!
第8章 八世折尾(一)
“老板!再来一碗切疙瘩和两盘油泡泡!”陆岐和鸡老板各自吸溜着嘴里的面条,一同举手喊道。
弯月和怜月咬断面条:“我也要!”
应月喝光碗里的汤,“这里这里,也要!甄糕、煎焖子、炸三角、水煎包再各来一盘!”
半个时辰前,她们于城南安葬好了陈氏父女两人,便步行至城东,本想去探探那醉花楼,不想醉花楼今日关了门。寻了人打听,才知那醉花楼今晚有花魁大选,白日闭门是在做大选准备。于是,他们一行人便决定于附近店家寻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