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几天来安格斯已经说了不知不少次。兰瑟完全视若无物,他更加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盯着安格斯说道:“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安格斯·艾德。论起阴谋诡计,泰伦斯当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和他较量。”
“闭嘴!”安格斯终于被激怒,“别叫我那个姓氏!我是安德雷莱特,我是公爵的儿子,不是那个肮脏女人的孩子!”
安格斯厌恶艾德这个姓氏,它总是让他想起那个闭塞的村庄、肮脏的房屋和发了疯的母亲。这一切一切,都是安格斯想要尽力忘却的耻辱。
兰瑟冷笑:“就算你住进了公爵府邸,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安德雷莱特。泰伦斯尊贵的身身份绝不局限于沙宁派尔——他的血统远比你要高贵纯粹,他的母亲永远不会变成你的。”
安格斯怒到极致反倒安静下来,他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任何一点比泰伦斯差,抓住兰瑟的话嗤笑道:“你说的是对的,泰伦斯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剩下他的血统了。可惜,连他母亲的家族也恨不得他去死呢!”
“而我——”安格斯转了圈,张开双手,“可是连他母族的友谊也握在手中!”
兰瑟屏住呼吸,将一切探问都隐藏在犹疑和愤怒的语气里:“难道你和西兰公国也有联系?”
安格斯拍了拍兰瑟的脸颊,重新变得高兴起来“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样把你抓回来的呢?西兰想要暗杀乔伊·阿班特那个蠢货,而我想要你,我们一拍即合。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暗杀也在同一天进行?”
事情远比安格斯寥寥几句话复杂得多。其实西兰公国率先找上的是教会。光明教会如今的地位显得十分尴尬,他们不顾忌阿班特的态度,执意进驻沙宁派尔。看中的就是这个国家不逊于阿班特的强大,以及远超阿班特的富饶。但没想到,沙宁派尔上层社会对教会的排斥居然如此强烈——要知道普通平民的信奉可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现在,过去的盟友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信任,而现在的盟友——哦,光明神在上,他们压根儿还没结盟呢。
摆脱眼下这尴尬处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战争。教会的能力在战争中才会大放异彩,到时候总有一方向他们妥协——甚至,教会会在两大强国的战争中成为获益最多的那个赢家。
而西兰公国,也在期盼着战争快些到来,能够带给他们彻底独立的足够砝码。
两个势力就此打成共识。而作为下任圣子培养的安格斯,则代表教会接受了这一任务。他的公爵身份能够为西兰在沙宁派尔内自由活动带来便利。
西德尼主教曾告诫过安格斯绝不要向任何人说出他和刺杀事件有干系,教会不能在这种局势下给自己抹黑。
但安格斯自觉兰瑟即将成为他的仆从,因此并不十分警戒。更何况他的话中并没有提到教会。
但他和教会私下的关系早就被留在帝都的暗探知晓得一清二楚。因此安格斯的话刚说完,兰瑟立刻就有所联想。
他在被抓之后看到安格斯,就已经想到了对方和暗杀事件有所牵扯,但是当安格斯真的承认,兰瑟仍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要和西兰联手?乔伊·阿班特一死,沙宁派尔就会立刻陷入混乱的局面,它可是你的祖国啊!”
安格斯轻轻瞥了他一眼。
一个人从小就生活在贫穷和苦难当中,遭尽白眼,受尽折磨,他的世界当中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有国家的概念?
沙宁派尔也好、教会也好,公爵也好、圣子也好,有些人觉得得到才珍贵,而对安格斯而言,是因为珍贵才想要得到。
他不会同任何人去说那些造成自己的过去,也许在他最开始的生命当中什么都没有,但至少有骄傲。
这骄傲一点一点成就了他,也许,在将来也会毁掉他。
安格斯不认为兰瑟能够理解他。事实上,兰瑟也确实无法理解他。对于正直的骑士而言,可怜和可悲并不足以成为一个人做坏事的理由。
而用自己的悲惨做借口,再去让无辜的人变得悲惨,那么这个人也只能用病态来形容。
从根本上讲,兰瑟和安格斯就不是一路人。
兰瑟没有等到安格斯的回答也并不在意,他动了动手臂以缓解双肩的疼痛,重新闭上眼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便不再理会安格斯的存在。
安格斯意识到兰瑟的无视,这几天对方一直在用如此傲慢的态度对待他,这重新点燃了安格斯的怒火。
他使劲儿捏住兰瑟的下巴,尖锐的指尖因此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不说话了?让我猜猜——你一定以为泰伦斯很快就会来救你,对吗?”
兰瑟睁开眼睛盯着安格斯。
安格斯笑道:“在想我为什么知道泰伦斯还活着?我当然知道——”
他将兰瑟的衣襟使劲扯开,露出那枚精巧细致的法阵:“他当然没有死,你说对吗?”
兰瑟的表情终于变了,安格斯愉快地笑起来。
“你如此衷心于他,不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吗?依靠着法阵所联系起来的关系——事实上,我那个哥哥也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第115章 chapter115
在坎特尔伯爵的安排下,泰伦斯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王宫。但他并没有急着闯进议会大厅,而是在门外驻足,安静地听起墙角来。
直到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泰伦斯才整理衣襟,准备现身。但是就在他的手握住门把的时候,心脏的位置却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
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胸膛中扯出来一般。
泰伦斯不禁按住胸口闷哼了一声。
他身后的侍卫连忙扶住他,问道:“阁下,您没事吧?”
泰伦斯摆了摆手,那阵疼痛很快过去,他猜测大概是最近过于忙碌而引起的,但心中却有一种恐慌萦绕不散。只是现在并不是细究的时候,泰伦斯喘了口气,推开大门,对王座之上已经怒急的莱昂内尔·帕西诺说道:“想要造反的不是别人,正是伯父您才对吧?”
帕西诺不可置信地看向泰伦斯,他知道泰伦斯没死,但他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们今天如此咄咄逼人,就是因为这小子?!”莱昂内尔·帕西诺怒吼道,“你们难道以为这小子可以在眼下的局势中有所作为吗?他还不足二十岁!我!才是能够统治沙宁派尔的那个人!”
“您的自信已经可以称之为自负了呢,伯父。但我的能力并不用你评判,女王陛下曾下手谕,封我为亲王,在她身体抱恙之时可以代管国政。伯父,您要违抗女王陛下的命令吗?”
泰伦斯说着,拿出一卷文书,在右下角的位置印着的印章,正出自于帕西诺一直求之不得的国王权杖。
这份授勋声明是一年前泰伦斯冒险潜入王宫,从被帕西诺囚禁的女王那里得来的——有了这份文件,泰伦斯本可以立刻恢复身份,但是在领地发生动乱的前提下,泰伦斯并不足以服众,必然还会给帕西诺卷土重来的机会。因此泰伦斯才一直蛰伏至今,这也是女王陛下的意思。
“或许您对这份文件仍有所怀疑,我们也可以将女王陛下请出来,由她为我作证。”泰伦斯进一步逼迫道。
帕西诺被突然出现的授勋声明打了个措手不及,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努力维持住面部的表情,软下语气说道:“陛下病体未愈,还不宜见人。你的手谕毕竟没有证明人在场,我看还是过两天,等到陛下身体稍好些,再来议论此事。”
泰伦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同意还是不同意。
就在大厅的气氛渐渐变得诡谲之时,一个染血的侍卫突然撞开大门闯了进来。帕西诺正是精神紧绷的时候,被这样一惊,立刻怒目而视。
可那闯进来的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帕西诺方才遣出去探看女王的那一个。
帕西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
“公爵阁下……!”侍卫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脸色灰白。“陛下她、她……”
他有些犹疑是否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回禀,但随后进来的一批人用实际行动宣告了发生的事情。
出自坎特尔伯爵府上的侍卫列成两排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四名侍卫抬着一张躺椅,女王正在其上。长久的囚禁让女王既虚弱又憔悴,但她目光清明,威仪犹在。
帕西诺终于颓然地跌坐在王座上,随后又被人拖了下去。
这场大戏终于落下帷幕,但对于泰伦斯来说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女王和泰伦斯再次见面,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只是眼下正是收拾乱局的时候,因此两人只是对彼此曾经的困境稍做安慰,便打起精神做善后。
所有和帕西诺有所牵扯的贵族都要被逮捕审讯,因为今天的反击完全是保密进行的,因此抓捕任务只能由个个大贵族亲自前去。泰伦斯则向女王请求,带人去阿尔德雷特府抓捕安格斯·艾德。
女王以为泰伦斯是为了洗刷被安格斯窃取爵位的耻辱,毕竟曾经是她决定让安格斯住进阿尔德雷特府中,这份愧疚让她爽快地答应了泰伦斯的请求。
坎特尔伯爵则心知泰伦斯更多的是为了他那个失踪的骑士。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一方面是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徒惹泰伦斯不快,另一方面,泰伦斯已经用他的所作所为证明了自己不为任何外物动摇的王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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