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三个孩子也留不得,被妖怪养大的,肯定是中了妖法,说不定深入骨髓,迟早也是祸害。”
阿朗今年十二岁,他带着两个妹妹跪在洗罪台下,看着那个把他从死人堆里带回去的父母。
那年他六岁,江南连绵大雨不绝,洪灾不断,大雨过后大批难民涌入丹阳城。
但是丹阳城无余粮,又爆发瘟疫,哀鸿遍野。他爹爹死在洪水中,不久后阿娘也病死了。当时那批难民全部死绝了,只有他一个人靠着阿娘藏着的一块馊掉的饼撑到了最后。
当时周围都是得瘟疫死掉的人,没人救他,官府甚至下令将他们全部焚烧后就地埋了,是现在的爹爹把他偷偷抱了出去,悉心照顾救了回来。此后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再也没有挨饿受冻。
后来家里多了两个妹妹,爹娘并不富裕,只是有些余钱,但是每年都会拿出许多去接济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年少的他不明白,曾问阿爹为何要这么做。
他记得阿爹抱着还不会说话的小雀儿温笑问他:“阿爹这么做了,阿朗和小雀儿,灵儿可曾挨饿少穿?”
“不曾。”
阿爹看了眼阿娘,继续道:“我们不曾挨饿少穿,但那些人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阿朗,除了珍视我们有的,亦要怜悯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知道么?”
少年双眸通红,看着被悬挂那里的两具尸体,因为死亡他们身上已经显露出野兽的毛发,干涸的血渍染在皮毛上,狰狞可怕。
可是他们生前温和慈爱的模样却历历在目,他们不是坏人,不是坏的妖怪,他们没有害过人!
“他们没杀人,他们没有做过坏事!”少年人声嘶力竭地对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吼道。
“他们是妖怪,妖怪怎么可能不害人。”
“就是,就是。”
“不,他不是,他不是。”
他一个人怎么抵得住一群人的嘲讽和评判,只能跪在地上抱着两个妹妹,倔强地重复这几句话。一股火在他心口烧,茫然失措,又觉得绝望痛恨。
他把目光又放在背着剑冷冷站在洗罪台后面楼阁上的道人,脖颈处青筋暴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害人了,你说啊?你凭什么滥杀无辜,凭什么?!”
“他居然呵斥道长,真是忘恩负义,若不是道长,你们三个说不定就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忘恩负义?你们才忘恩负义,你们都多少人受过我爹娘的恩,六年前水灾,他们救了多少人?你们没有心!”
少年有些尖锐的嗓音在嘈杂中显得那么的刺耳,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人面色发赤,目光有些心虚的挪开,“他们已经让妖怪训化了,冥顽不灵。”
男人此刻并没有戴斗笠,只是看着底下的闹剧,一字一句道:“他们是妖,是妖则必诛。”
顾溪砚同样听到了男人的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寻着阿朗声嘶力竭的声音走了过去,小五和阿七连忙跟上。
“阿朗。”她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放在他有些单薄的肩膀上,又摸了摸低声啜泣的两个小姑娘。
阿朗转头看着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的男孩,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哑声哭道:“顾姐姐,我又没有爹娘了。”
他哭声都压在嗓子里,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顾溪砚的衣服,原本的嚎啕都被吞下,只有让人听得心口窒闷的低嚎。
“阿爹和阿娘不是坏人对不对,他们没害过人。”少年急于求证他的坚持,抓着顾溪砚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顾溪砚眼睛发涩,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对,即使他们不是人,也从不曾对不起人。”
“这哪来的女人,竟然帮着妖说话,穿成这样怕见不得人吧。”
阿七神情恼怒,想要开口辩驳却提前被顾溪砚制止:“阿七,稍安勿躁。”
她安抚了三个惊惧悲痛的孩子,缓缓站起身:“今日丹阳城命案接二连三,观其手法都非普通人可为,怀疑妖物作祟合情合理。此二人为妖确实无可辩驳,但是就因为他们是妖就说他们杀人,昏聩而草率。”
她声音不高,语调也是平和沉静,却出乎意意料让周围理论纷纷的人停了下来。
“卓家夫妇在丹阳城已经住了近十年,此前可有居民离奇失踪死亡的例子?”
“这倒是没有。”
“正如阿朗所言,卓家夫妇平日里善举数不胜数,十年相安无事,为何偏偏这两个多月要如此密集杀人?”
“妖物本就生性嗜杀,何须理由。此前几年说不定只是故作纯良,蒙骗众人罢了,现在兴起,虐杀百姓又有什么奇怪的。”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慢悠悠开了口。
顾溪砚听着一干附和,淡淡笑了笑:“凡人畏妖,无非是妖善妖法,不可同日而语。十年间丹阳城皆是凡人,他们如果想害人,何须伪装,何须故作纯良?相反,这段时间如此激进,定然会有道长这样的人前来除妖,岂不是自寻死路。”
站在阁楼上男人一双略显暗沉的眼睛锁着顾溪砚,运气开口:“所以你说我杀错了?”
顾溪砚:“是非对错自有定论,道长除妖卫道丹阳百姓感激不尽,但没有证据表明卓家夫妇是凶手,那丹阳城仍旧可能会有妖物,道长还要费心。而他们两人,以往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人已经死了,请留个体面,让他们入土为安。”
“那可是妖怪啊,什么入土为安。”
“可妖尚且有人性,人为何不能存些善心?”顾溪砚听着三个孩子的哭声,语气略有些低沉,说得周围一些人沉默不语。
“这位姑娘说得对,卓家这对夫妻是好人,每年若非他们和顾家慷慨解囊,丹阳冬日要冻死多少乞丐。我们这些贱骨头蒙他们二人大恩大德,总不能因为因为他们和我们不同,就忘了那些银钱也是他们辛苦挣得的,人活着要有良心。人都死了,求道长开恩,让这三个孩子带二人入土为安。”
此刻他们才发现长陇巷的乞丐和贫苦百姓具都聚集在洗罪台,带头的老乞丐说完,颤巍巍跪了下去,在他身后跪了数十号人。
长陇巷乞丐是最多的,并非长陇那片穷苦,而是顾家和卓家夫妇救济最多,是以许多乞丐都在那里落了脚。
人群中一片死寂,片刻后陆陆续续有人开了口,小声道:“都已经死了,也不要再糟践了。”
人总是喜欢站在制高点去评判别人,维护自己的利益。此刻这眼前一幕很让人动容,知恩宽容,满满都是人性的光辉,他们觉得这应该代表的是正义,因此风向在短短几刻就变了。
南宫沛看着那群人,嘴角勾出一抹嘲讽,愚味无知的人,活的当真如蝼蚁一般。他手指微抬,两道疾风朝着洗罪台迅猛而去。
一道直接斩断了束缚两人尸身的绳索,而另一道直接穿过洗罪台朝顾溪砚而去。
小五悚然一惊,手中长剑立时出鞘却还是晚了一步。那股气劲擦着长剑飞向顾溪砚,直接将她的斗篷掀成两半。
风过扬起长发,风静后顾溪砚还是一步未动得安静站在那,周围一片寂静后便是一阵惊叹。
此为天人之姿。
作者有话要说: 叶沁茗:我就喜欢怼你。
顾溪砚:你喜欢怼我,而我喜欢你。
绿茶:夭寿了,这小瞎子想泡我。
白莲:日后你怼我一次,我便泡你一次。
绿茶:我怼天怼地怼怼你。
白莲:那我泡天泡地泡泡你。
KO!
这篇文剧情会比之前多,比较慢热,我会写神君的历程,感情戏前期后期多一点,中期剧情多所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不过甜甜的,虐虐的都会有。
第16章
此刻顾溪砚的斗篷掉落在地,遮掩在其中的模样彻底暴露在人前。她穿着一身白色云纹锦衣,外面穿了一层纱衣。她安静站在那里,衣衫浮动,丝毫没有被袭击的惊惧,犹如白玉雕琢的脸精致而柔和,珠玑璀璨尽在眉眼间。
顾溪砚的美并不张扬,甚至一眼过去显得很寡淡,可是当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能叫人挪不开眼。气质清扬婉兮,又因为她仿佛一尘不变的温润淡雅透着一股悲悯的纯善。
看到她的的这些百姓,第一眼觉得是仙人降临,一时间除了轻轻的抽气声,安静得可怕。
就连出手掀掉她斗篷的南宫沛都忍不住怔了下,随后他定了定神继续看着顾溪砚。
顾溪砚知道对方在看她,却没有朝阁楼上看,只是吩咐阿大:“陪阿朗一起把卓叔卓婶葬了吧。”
说完她轻施一礼:“多谢道长。”转身扶着阿朗起来。
阿大放下警惕,护在顾溪砚身边,吩咐人过去。
“走吧。”
阿朗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退开一步带着小雀儿和灵儿朝着顾溪砚叩了个头,又朝替他们求情的乞丐叩了一个头。顾溪砚准备去扶的手顿了顿,由着少年磕完后再起身。
阿大让人带着卓家夫妇的尸体离开,顾溪砚也一步步从洗罪台走下去。离她较近的女人看见了她的模样,惊讶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竟然是没有焦距的,虽然她步子平稳闲适,那种空洞也是很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