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棣不知如何宽慰滕玄清,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提议去饮些小酒。
听说一醉解千愁,滕玄清不知真假。
往日师尊烦忧之时,的确对月饮酒,但她醉了,嘴里念叨的,仍是旧时红颜。
滕玄清应了王书棣之邀,在青云山上举杯邀月,华煊不与他们同流,剑阁试炼一结束,便跟随许阳下山去了。
王书棣本意是让滕玄清舒缓一下心中郁结,区区剑阁试炼,不足挂在心间。
然则滕玄清第一次在青云山上喝酒就选了醉仙人,稍饮几口便有了几分醉意,一壶小酒下肚,她走路都偏偏倒倒起来。
醉醺醺的滕玄清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忽然一把摔了酒壶,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朝山下走。
王书棣连忙追上去,欲将滕玄清送下山。
眼见着滕玄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王书棣上前一步,探手搂住滕玄清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护。
而醉酒后的滕玄清一点也不领情,推搡了两把没将王书棣推开,她竟抓起手里的剑抵住王书棣的喉咙,冷眼瞪着他:
“撒手。”
王书棣哪里晓得滕玄清那么容易喝醉,好心当做驴肝肺,也觉得滕玄清简直无理取闹,但他又不能同一醉酒之人较真,只好松手,任由滕玄清独自下了山。
滕玄清不愿与王书棣同路,于是另选了一条小道,山道上空阔寂静,偶有蝉鸣之声,凄凄切切,婉转凄凉。
本以为一路上遇不见什么人,她能安安静静地独自待一会儿,却不想没走几步,便见前边不远处凭空出现一道倩丽之姿。
说是凭空出现也许不恰当,那人像是站了好一会儿,只是她走近了才发现罢了。
她眼中酒意尽去,来人走近,滕玄清心头一动,便猜出此人身份。
“晚辈紫霄宫滕玄清,见过前辈。”
滕玄清立即站定,双手抱拳朝一心行礼,哪里还有先前醉意朦胧的样子。
“你看起来心绪不佳,可是因为今日剑阁试炼失利的缘故?”
一心微笑问道。
“不。”滕玄清摇了摇头,“是因晚辈心思繁杂,犹豫难安,才误了这等机缘,浪费了一个名额,还请前辈恕罪。”
“你不必向本座赔罪,毕竟名额给了紫霄宫,就算你们不来,本座也不会让我宗弟子顶替,不过……”
一心抿唇一笑,待滕玄清朝她看来,才道:
“你可能需要想一下回宫之后怎么交差。”
“唔。”
今日之事必定会被师尊知晓。
但师尊,又怎会在意她在剑阁试炼中的成绩呢?
滕玄清心中苦涩,长睫微垂,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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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心事?”
一心又问。
滕玄清未答话,一心不再勉强,遂道:
“一起走走吧。”
滕玄清点头,落了两步跟在一心身后,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贵宫宫主,近来可好?”
一心再次开口。
滕玄清觉得这位前辈奇怪得很,但她已从刚才的对话中判断出此人身份,自然不敢怠慢,便毕恭毕敬地回答:
“宫主近来正在闭关,想必不日出关之后,修为能更加精进。”
一心闻言一笑:
“雪前辈如此勤奋,倒是本座怠惰了。”
雪樱是情霜的师姐,便也是一心的长辈,故她称一声前辈才合乎情理。
“说来,本座师祖陈渝客居紫霄宫多年,你可有见过她?”
“陈前辈常与老宫主对弈,晚辈有幸得见两次,不过近来老宫主邀约陈前辈离宫游历,走了好几年了,无人知其去向。”
滕玄清回答得泰然自若,自从知晓了一心的身份,滕玄清便猜到一心可能会问起陈渝。
“师祖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一心感叹,陈渝把一整个宗门打包扔给她,然后自己出去游历三山四海,好不快活。
“前辈。”一直不怎么爱说话的滕玄清终于主动开口,“晚辈冒昧,想问问前辈,前辈之师,凉锦仙尊,是个怎样的人?”
一心没想到滕玄清会问起凉锦,不由意外地回头看向她。
“晚辈曾听过凉锦仙尊各种传说,但传言多有夸大其实之处,却不知在前辈眼中,仙尊可真如传言中所言,一心向道,无欲无求?”
两百年前,凉锦情霜二人声震四海,时间久了,各个宗门内的小弟子对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也耳熟能详,各种事迹尽都写进书里,给后世的修行者们指点迷津。
“呵。”
但滕玄清话音一落,一心却笑起来,滕玄清不解,遂疑惑地仰头望着一心。
一心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评价?师尊的确一心向道不假,但说她无欲无求,可不尽然。”
“可若人心若有所求,便易生执念,有执念便难静心,不静心如何修炼?何况凉锦仙尊登临大道破虚而去时,也不过两百来岁。”
滕玄清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天资卓绝之辈,该是个怎样的人。
像她自己,心中有了纷扰,近段时间以来,修为无有寸进,入凌云剑阁试炼也止步第三层,如此下去,修行之路怕是毁于一旦。
“与其说吾师一心向道,不如说她是应运而生,如非时局如此,想来,她更愿意做个普通人,与师娘一起,乡野田园,好不快哉。她毕生所求,不过一‘情’字而已。”
“情……”
滕玄清喃喃低语,面上若有所思。
一心继续朝前走,山下客居的小院已遥遥在望:
“对吾师而言,修行不是必然,但要保护她在意的人,保护身旁亲友,她不得不努力修行,成为人中之龙,为她所爱之人,撑起一片自由天地。”
“那如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又或者,付出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得到回应,也该为此拼尽全力吗?”
滕玄清停下脚步,眼睛里不觉间晕染了一层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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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也跟着停下来,遥望着远处山川,微笑着回答:
“情当真是最复杂难懂的东西,该不该努力,在感情面前其实身不由己,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
她回过头来望着迷途后辈雾气朦胧的双眼,微笑着说道:
“若你真的觉得,那人是这世上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存在,那么不管什么样的委屈,你都能甘愿,而那人的幸福和笑容,才是你最想要的,即便不能得到,远远看一眼,也好。”
清冷的月色照进一心的眼睛,明亮的黑眸里像荡起一层轻漪。
这一瞬间,滕玄清忽然明白了。
凌云宗的宗主,也许,和她是一样的。
第五章 杀意
像有一颗石子投入心湖, 荡漾起层层涟漪。
滕玄清沉默许久,终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倘若人之所为都能由已,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矛盾和痛苦, 即便道理都听明白了, 也还是会不甘心。”
想让那人一切都好是真心的,但想霸占她的一切, 得到她的感情, 也是真心, 矛盾纠缠, 快把她折磨疯了。
她不明白该如何处理这种矛盾的心情,一味地自欺欺人,让她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一心无奈,但是滕玄清心中的郁结只有靠她自己解开,旁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瞅着滕玄清年轻的小脸儿,笑道:
“既如此, 在还能任性的年纪,何不好好任性一次?”
滕玄清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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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你已经想好了,最差的结局无外如是, 但若事与愿违, 本座也只有一句忠告与你。”一心轻叹, “世间从无哪条路真正轻松,每一个选择都伴随承担痛苦的风险。”
“这些痛苦也许是别人带给你的,也许是你自己造就的, 但不管如何,逃避从来不会减轻疼痛, 若想让自己好过些,不如看看山川大地,浩渺星河。”
一心说着,领着滕玄清跳上山腰一块凸起岩壁上,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人如沧海一粟,我们在这苍生之中,也不过一粒浮尘,终其一生,都在找寻自己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意义,一人之喜乐,于这浩瀚天地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滕玄清站在一心身后抬目眺望,夜色星空之下,是东阳山脚绵延数里的百姓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