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七幺的卧室虽然大却没有许多摆设,除了一张大床和一口衣柜之外,家具只有书架、书桌、椅子和一些花盆架子之类的小物。黑影打开他的衣柜,拉开他的抽屉,甚至把他的书抽出来,挨个用手指确认纸张里面有没有粘着东西,最后却一无所获。他们找不到那件东西,不知道是佘七幺把它藏起来了,又或者是在之前的钟表镇事件中由于打击太大而弄丢了。
黑影回头又看向佘七幺,忽然想到什么,再次来到了他的床边。佘七幺贪恋被子的温度,翻了个身,睡到里侧去了。黑影正好伸手到他的枕头底下摸了摸,没有,再撩起褥子来摸了个来回,还是没有。看来,是要回钟表镇走一趟了。黑影转身走到门口,掀开的门缝里透进了一缕光芒,照亮了他的脸孔,那是一张与佘七幺有几分肖似的脸孔,但是要更沧桑和冷酷一些,那是属于佘七幺的二叔佘清原的脸孔。
黑影走出去,反手关上了门,屋子里重又恢复了黑暗。过了片刻,佘七幺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他的红色眼瞳似是仍能折射光彩,显得冰冷而理智,他伸手到自己怀里摸了一把,确认那东西还在他的身上,那是他和廖天骄在老何钟表修理铺中找到的老何日记。
同一时刻,廖天骄在戚十千的帮助下,来到了佘家大宅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他躲在阴影中,等待戚十千探路回来。不多会,不远处听到轻微的“咔”的一声,像是钥匙卡进了锁扣,廖天骄闻到了一股莲花的清香。戚十千回来,抓着他道:“走。”两人冲着一堵墙直直撞了过去,在一队妖怪巡逻过来之前的一秒,没入了墙面。一只小妖怪停下来,疑惑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大约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跟着队伍离开了。
廖天骄看着现在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一间不大的院落,院内兰草丰茂,还有汉白玉桥架在不远处的一尺湖水上。汉白玉桥通往一座水轩,水轩的正面挂了一方招牌,用潇洒的行书清爽地写着“爱莲居”三个字。既然是爱莲居,这里当然就不缺莲花,水轩底下的清澈湖水中漂浮着不少开得正盛的莲花,有青色、红色,也有黄、白之色的,即便此处无人使用已有许久,这里的时光却仿佛并未流逝过。
戚十千把廖天骄带进来后又查看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方才道:“我去外面守着,你们快点,有什么事就用力按这个。”戚十千往廖天骄的手里塞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这样我就能知道,会赶过来帮你们。”
廖天骄看也不看,揣到兜里说:“好,这是什么法宝?”
戚十千说:“防狼报警器,掏宝买的,26块钱一个,你要的话我下次给你带。”
廖天骄:“……”
那头有人从墙上翻了进来,发出轻轻声响,廖天骄赶紧说:“好了好了,你去吧。”戚十千再次闯入墙面消失了,廖天骄走过去,看到佘七幺正从地上辛苦地爬起来。
“你……你没事吧。”廖天骄伸手去拉佘七幺。
“你刚刚打得太重了。”佘七幺皱起眉头,撩起上衣,露出渗出血迹的纱布。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装出来的。”廖天骄惭愧极了,要不是佘七幺后来贴着他耳朵说的那几句话,他差点真的以为佘七幺希望他去投靠佘元初。
佘七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算啦,看在你给我带巧克力威化的份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个酸奶口味的还可以,另一个不好吃哦,下次不要买了咝。”
廖天骄拉住佘七幺的手,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神力护体,他的手比以往更加冰凉,却又似乎比以往更充满力量。廖天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过去佘七幺身上那种因为想要保护自己而刻意打造出来的骄傲张扬经过那场劫难反而消失了,他的傲骨仍在,但他却比以往沉稳、内敛了许多,显得尤为可靠。
佘七幺说:“时间不多,我们先进去。”
廖天骄说:“你下次要实施计划的话,提前知会我一声好不好,你说你大哥的那几句话,真的差点把我气死了。”
佘七幺一脚踏入水轩,将廖天骄也拉进来,然后合上门:“其实那几句话是实话。”
“哈?”廖天骄傻眼了。
“现在跟着佘元初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原本我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冒险的。”佘七幺说,“后来想想,你这个愚蠢的人类跟着我大哥搞不好很快就被嫌弃了,所以还是我捡回来带在身边好了!”
廖天骄龇牙:“你说什么呢!你就这么放心我和你大哥?”
“当然放心了。”佘七幺一边打量着水轩里面,看着那些雕花木凳、寻常摆设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大哥他是个变态,他对你没兴趣的。”
廖天骄:“……”
“阿嚏——”远处正泡在大大药草浴池里的两条交缠的蛇当中的那条黑蛇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大、大哥……”雪青色的蛇担忧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神力透支了?”
大黑蛇用头颅蹭了蹭雪青色的蛇道:“没事,你不要乱动,大哥继续给你治病。”
雪青色的蛇乖巧地应了声,不知道大黑蛇脑子里正在转悠着什么。
“每次只有被小七那个麻烦的小怪物骂了才会打喷嚏,死小鬼一定又在背后骂他了!”
佘七幺也:“阿嚏——”
廖天骄:“???”
佘七幺说:“没事。”擦了擦鼻子。
廖天骄已经把整间水轩都翻过一遍了,但是什么也没找到。这里虽然大,但是基本上无遮无拦,除了几张桌子,就是个空空荡荡的房子,要不是佘七幺约了他晚上过来,他都没注意过这里,然后现在他都快开始怀疑佘七幺叫他过来的居心了,他该不是想要……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廖天骄赶紧拼命摇头。
佘七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干嘛咝?”
廖天骄吓了一跳,说:“没没、没什么。”
佘七幺嘟哝了一句:“又在开小差了咝。”然后,收敛了心神,再次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这正是佘七幺曾在单宁留给廖天骄的藤杖中看到过的地点,当时他听到单宁和他祖父佘玄麟在迷雾之中对话,那番话里透露了一些讯息,有些已经有了解答,有些还没。在梦里,佘七幺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出不去,因此只能坐上墙头听雾中的声音,这一个小细节本来他也没有留意,但是当他从钟表镇回来以后,却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来。
——因为雾气。
困住钟表镇的是雾气,在幻境里困住他的也是雾气,原先佘七幺因为那是单宁的回忆而以为是单宁所下的结界,但是从肖家村的手法来看,单宁的结界跟这有很大区别,所以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个位于藤杖之中的雾气的结界也是他祖父下的,那里面或许还包含着别的意义。比如当时他祖父佘玄麟曾经对单宁说:“你也知道我家里……”联想到如今九君山佘家之中隐约存在的暗流,佘七幺遂决定冒险来此一探。
是的,即使面对面地被佘玄麟打击、攻击、伤害,佘七幺仍然在心里对他的祖父抱有一线希望,并不是所有的线索都收到了头,也还有那么多的谜团没有解开,所以还不到最后下定论的时候,哪怕要审判罪犯,也需要事实清晰,证据齐全不是吗?
廖天骄说:“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啊啊。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一寸寸摸着地面。
佘七幺被他提醒,想到了什么,忽然心头一动。
“我们出去。”他说。
廖天骄莫名其妙地看佘七幺:“什么?这就放弃了?”
“不,我是说,出去。”佘七幺拉起廖天骄,带着他往门外走。廖天骄来不及反对,被动地被佘七幺拉到了门外,结果佘七幺也不是要走。
廖天骄看佘七幺走到门外又停下了步子,问:“接着干嘛?”
佘七幺想了想,忽然看向湖中。
廖天骄说:“佘七幺?”
佘七幺说:“莲花。”
“啊?”
“莲花是一种特殊的花。”佘七幺松开他,走到湖边似乎弯腰想从湖里采摘花朵,见够不着,干脆跳到水里。廖天骄来不及拉他,还好水并不深,只是到佘七幺的腰部而已,很快他就从水里摘了三朵莲花上来,一朵青色、一朵红色、一朵白色。
“对于宗教来说,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莲花都有特殊的意义,或者代表神祇出生的场所,又或者代表一种洁净的存在,对你们人类来说也是一样,每年中元节,在世之人追思先人就要放莲花灯,他们认为莲花灯就是三途川上的船,有了莲花灯开路就能载着先人平安到达黄泉彼岸,换言之……”
“莲花能够沟通两个世界?”廖天骄问。
“莲花能够承载灵魂。”佘七幺说。他将三朵莲花小心捧在手上,放到了水轩门口的围栏上。
“别……”廖天骄来不及喊,佘七幺已经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从他的手腕上淌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三朵莲花的花蕊里。
“人有三魂七魄,妖也有,如果这个结界真的是我祖父布下的,他一定是知道有一天我会来到此处。所以我在单宁的记忆幻境之中之所以出不去这个水轩并不是因为他做了结界拦住了我,而是因为当时没有摆渡我的船。”佘七幺说,“我那时看到的并不是雨雾,而是莲花池的水雾,我还缺乏一道认可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