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另一个人从河水中浮起来。
季镰掐住自己的喉咙想把喝下去的水咳出去。
同时他发现这不是刚才的那条河。
他稍稍缓了一口气,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并不是什么河,围绕在他周围的也并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片片快速变幻的画面。
遥遥望去,一张接着一张的画面连续不断,绵延到黑暗深处,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尾。
这是余礼白五百年的记忆之河,漫长到苍老。
季镰伸手,在身前的画面上点了一下。
立刻有声音传出来。
说话者是一个白须老人,“请水君以幻术束缚这些冤魂,魔染之魂不归冥土,若仍由它们飘荡下去,恐怕又会成为新魔。”
云雾缭绕中,一身神袍的余礼白出现在老者对面。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为人时温和地模样,烁烁金瞳如同一滩融化的金液,语气冰冷,“这是本君答应你们的最后一件事情。”
“往后我等自然不会劳烦水君。”
“呵呵。”
余礼白皮笑肉不笑,驾着云雾站在他的属域——从前的无名小溪,而今的白河之上,捏指施法。
笼罩河面的水雾受法力指引汇集到岸边的空地上,雾中逐渐出现一座城镇,在月色下似假似真。
一千只黑白参半的蜡烛送入城中,雾气迅速裹上,化作一个个人影。
老人下拜。
“水君大德。”
施完法的余礼白一甩长袖,毫不客气道:“快滚!”
画面也滚动起来,不知道其中跳跃多少时间,再一次响起的声音变为一个季镰觉得隐约熟悉的年轻女声。
“无论您要什么都可以,请求水君收留我腹中的孩子。”面色苍白的女人跪在水神庙中,恳求道。
……母亲。
和余礼白。
“本君要个孩子做什么?”
高高在上一身神袍的余礼白这句话说得甚是默然。
感觉到余礼白话中的冷漠季镰竟然觉得自己要欣慰地哭出来。
终于没有听到别人求什么事情就答应下来了。
“我听闻水君一直想要找天一道的麻烦,却苦于亡者之身不能完美与您的神魂相合,我愿意献上的我的孩子,供您驱使,为您座下行走,若是能从婴儿开始便与您签订契约,融合度应该会很好吧。”季夫人应答得很冷静。
“大巫天宫,天一道,道和派和机变门沆瀣一气,丹人谷渊山剑门不管中原事务,偌大一个中华国,也只有您能够庇佑我与我儿。”
“所以?”
“水君,真的不想报复天一道吗?”
画面再变。
“特么为了你儿子本君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余礼白完全没先前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或者说他已经在季夫人面前暴露出了他不靠谱的真面目,水神大人一副被夺走贞操样子的嘤嘤嘤嘤,成功让刚从鬼门关归来的产妇暴躁将他赶出门。
水神大人逗弄怀中肤色青紫看起来似乎快要断气的婴儿,温柔的水蓝法力温暖着婴儿的心脏。
“这下可好,”余礼白扶额,“我把自己半个神力本源给你吞下了,不仅让你这个小家伙以后受神力阻碍无法修道,甚至我附身到你身上你自己的魂魄就会被挤走,这样岂不算是本君杀了你?”
他对着婴儿戳戳戳,话语中一股怨气。
“这么一个弱小的小东西,杀了感觉好丢脸啊。”
季镰:“……”
逻辑呢?
……
“你要走?”
“我对水神的许诺并不会改,到了该到的时候,镰儿自然会回来。”
“……本君才不会管你。”
“嚯?”季夫人挑起嘴角,“真的?”
余礼白别开眼,指尖凝聚出一抹法力,点在熟睡的五岁幼童胸口。
他口中说着和手上动作完全不符的话。
“不过是五年,对于五百岁的本君而言,太渺小了。”
短短的时间,他才不会对这对母子产生什么感情呢。
画面滚动,终于出现季镰熟悉的画面。
季镰却没有注意看,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前的衣服。
水蓝的法力从胸前散发开,最后变为一只铃铛的模样。
季镰试图感受那已经消逝的一点点温暖。
河流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正是不久前的一幕。
黑发金瞳的俊美神明一脸羞红,摇摇欲坠地听着对面青年表白的话语。
在透过枝叶间的斑驳阳光下,水神的心声在这份记忆中直接说出来。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
过往无可追,来年尚可期。
下一个五百年,在一起吧?
在季镰走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越过玉兰树上两人那个说不上亲吻的吻,走向他所不知的事后。
第66章 攻山(一)
看到徒弟一双变为黄金的眼眸的时候,紫衣道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百宝阁有不少年轻女修喜欢一种低级法宝,这种低级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用上几次就坏,但是能够让人的眼睛变个颜色或者显得大一点,爱美的女修们常常一打一打地往自己洞府搬,紫衣道人虽然没有用过,确实见过那群头发五颜六色眼睛五颜六色的女修们的。
所以他只是疑惑,季镰是上哪里整了这么一个没用法宝来?
然后他才觉得不对。
那种气质上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之前没有对上眼还好,一对上眼,属于黑发青年那股肃杀严厉的气质就如冰雪消融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柔软的,仿佛春夜细雨般温柔的气质。
再过上几秒,春雨的柔软褪去,一点一滴的寒意落在紫衣道人身上。
这种寒意说不出的熟悉,连带着金眸一起,让紫衣道人想起来……
“白河水君?!”
余礼白没有意外他被认出,紫衣道人的确是着百年中最绝顶的天才人物,哪怕是放在五百年前也不会有丝毫逊色,他感受着在他进入身体后越发沉寂下去的季镰的魂魄,他和紫衣道人之间的梁子这一回一定是结大了。
就算他再如何小心翼翼,用神力温养着,也无法改变青年魂魄光芒越来越黯淡的趋势。
这具身体早早接受了他的一半本源,本质上更加接近于他的分身,就是刚才自己神魄进去这具身体这么一小会儿,他都有一种回归自己身体的安全感。
但是,一个人的身体只能有一个人的魂魄,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
双魂一身,就只有争夺一条路可以走。
胜者占据身体,败者若能回归冥土轮回还是好事,他万一法力没有控制好直接让季镰的魂魄消散了……
啊呸,他才不是乌鸦嘴!
如今对于争夺双方而言,主场优势几乎一模一样,而神明的余礼白在神魂的力量上不可能低于季镰,总的来说,胜算在握。
……什么鬼胜算啊摔?!
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啊摔?!!
就这么放心让他使用身体吗?!!!
对人对事从来不走心的余礼白简直想要一巴掌拍死这个对他万事随心的季镰。
……好感动,好愧疚,好心塞。
就在余礼白内心万分纠结的时候,质问的紫衣道人得到近似于默认的答案,目光瞬间一凝。
还在树下的楼清泷突然抓住裴吉的手。
裴吉:“……哎?”
血族幼崽才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就被少年拖着往外跑。
“发发发生什么事情啦?”
“季大哥的师傅要发疯了,不要站在边上!”
唯恐称为被殃及的无辜,楼清泷回头督促自己的小伙伴快跑。
……发疯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裴吉想。
思考一秒,他选择相信楼清泷的判断,至少到从相识到目前,少年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你这样跑的太慢了。”
裴吉说,瞬间超越楼清泷带着他一起奔出了季府。
楼清泷因为陡然加快的速度惊叫一声,不过他为了保住一点在女孩前的面子马上紧紧闭住口。
眼见得两人就要奔出季府大门前的小巷,裴吉稍稍停了停脚步,转头想问楼清泷要多少距离才合适,却一转头,正好见到一个身影从季府中倒飞出来。
是他哥哥。
……还冲破了几堵墙。
一时间裴吉竟然反应不过来他是应该心疼自家挨打的兄长好——他还没有听懂紫衣道人之前的询问是什么意思,还是应该心疼他们花了很多时间修整的季府好。
然后他才疑惑到底是谁将自己哥哥打飞出来。
刚才屋里除了哥哥就只有哥哥师傅了吧?
他还在走神,知道事情正如他所想地那样发生最不好的变化的楼清泷气喘吁吁地推了他一下,“不够远,快跑!”
裴吉一愣,问道:“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