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骨折的那段日子里,要是他父亲不在家,顾佳就跑上门给他喂饭吃,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他父亲在家,那阿水就只能用左手吃饭,还不能慢慢吃,吃慢了,就要挨骂。
在阿水的印象里,父亲就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这座火山外表常年结冰,远看就像座冰山,总是会不定时喷发,几乎很难得融化一次。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他笑的最开心的一次,是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在一次考试中考了个全班第一。那次,父亲奖励了他一双跑鞋,叮嘱他在好好学习的同时,还要加强锻炼身体。因为他一直觉得阿水性格上太软弱了,不像个男孩。
而那次,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对他笑。
阿水在高二那年喜欢上了隔壁班教语文的男老师。
男老师姓温,叫温文。人如其名,性格温文尔雅,却又不失男子阳刚之气。
温文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也负责教阿水他们班的语文。阿水的作文写得很好,总是被他点名表扬,站在讲台上阅读。
阿水喜欢看书,尤其喜欢日本文学,比如太宰治,比如三岛,但他喜欢的这些在他父亲看来,都是不认真,不上进,思想开小差的表现。
那个时候这种书极其的稀有,阿水也是有一次不经意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到了太宰治的《逆行》,阿水看了两遍,没看懂,第三遍再看就突然对这个男人的文字上了瘾。
温文是从他的作文里发现了这件事的,因为有一次阿水在作文里写了一句“死之前的一切都是谎言”,以及他幻想自己躺在河边,看到了各色蝴蝶。
温文看过太宰治,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悄悄地,给了他一本边角都已经过度磨损了的《太宰治文集》。
阿水在爱上太宰治的同时,也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知他懂他的男人。
这种迷恋像暗日里埋下的种子,困在阿水心里,经年累月的见不到日光。因为长不出枝叶,于是只好把根系往下扎,越扎越深,最后洞穿了他整个人,成为了他生命的根基。
阿水本想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一辈子,他一直克制的很好,但在高三那年,温文突然结婚了。阿水被邀请到他家去吃饭,在饭桌上,阿水看到温文和他的新婚妻子言笑晏晏,亲密无间,一种妒恨和痛苦像铁链绞紧了他的脖子,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心痛的几乎快要死掉。
他借口不舒服提前离开,在回家的路上疯狂的发泄着,嘶吼,咆哮,痛哭,最后他把自己缩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感觉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伤害他。
夜里,阿水偷偷的从床上爬起来写了一封信,一封给温文的情书。
他想要为自己逝去的爱做一个结束。
那封信写好以后,他本打算带到小河边烧毁,可他伤心过度,情绪大起大落,信一写完就跑到厕所里吐了。等他重新回到屋里,却惊恐的发现他那一贯沉默的父亲,正面色铁青的攥着他那封亟待烧毁的信。
阿水被吓得魂飞魄散。
那封信最后是被他父亲烧毁的,而阿水,在被他打了个半死以后,直接被扔到了屋外。
他被抛弃了。
……
“阿水被赶出家门后不久,我就从北京回来了,我奶奶去世了,我回来给她办身后事。”顾佳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跟几个老叫花一起窝在一个桥洞底下,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抱着个酒瓶子胡乱唱歌,我都以为他疯了。”
“那后来呢?”秋水问。
“后来?”顾佳转了转酒杯,“后来我把他接到了北京。一个月前,温文的老婆突然找上门来,告诉阿水,说温文自杀了。”
“……为什么?”
“因为阿水他爹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突然跑到学校里大吵大闹,说温文毁了他儿子,毁了他们家,骂了温文很多难听的话。人言可畏,温文一个想不开,就在职工宿舍里拿绳子上吊了。”顾佳眼眨也不眨的盯着玻璃杯里的酒液,“阿水是想回去跟他爹同归于尽的,但是他回去后才发现,老头被检查出来得了癌,也没剩多少时间好活了。阿水万念俱灰,就从医院的顶楼上跳了下去。”
……
秋水从来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阳光活泼的阿水,其实内心里藏了这么多隐痛。她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为阿水,也为这个荒唐的故事。
“阿水临死前给我留了封信。”顾佳仰头一口喝干了酒,笑了笑,“他说我骗他。他说这世界是个谎言,他不想再活在谎言里了。”
顾佳声音低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世界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做了一场荒唐大梦,当他纵身跃下,这梦便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一边听the fin的《Night Time》一边阅读这章,私以为会很有感觉。
阿水是极端个例的一个缩影。生活有许多痛苦和折磨,想不开或许才是成年人的常态。
写这个故事是有感而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在和生活,和现实对抗,还记得前文里我写过,单打独斗的与公众对抗,最危险之处在于,倘若你意志不坚定,对自己发起的这场战争没有十足的信心和坚持,那么你就极有可能被大众说服,从而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其实是错的?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
与诸君分享。
第四十九章
顾佳说完这话, 抬头看了她一眼。
酒吧内部静悄悄的, 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平时这里不会这么安静, 因为有阿水在, 他总是叽叽喳喳,跑来跑去, 好像精力过剩,永远不知道累似的。
“我可能马上就要出国去留学了。”秋水忽然说。
“可能?”顾佳发出了疑问。
她双手握住杯子, 脖子往下沉了一点:“我不确定, 我还有放不下的顾虑, 虽然只是去一年时间,但是……”
“但是你担心你姐, 你担心万一在这期间她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你就鞭长莫及。”顾佳目光盯着她,直白的道出了她的心事。
秋水陷入了沉默。
“你这么多年都围在同一个人身边打转,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她, 去过一种没有她的新生活吗?”
秋水困惑的看着她。
没有乔稚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想过。
顾佳解释道:“以我的经验, 按你所说, 你姐应该跟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否则她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对你表现出任何有关‘爱情’的感觉,这不可能的。如果她是,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
秋水就是知道她说的都对,所以才不敢向乔稚表露心迹。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可能,乔稚一定会拒绝她。拒绝之后呢?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不敢想。
屋外的雨声突然降下来了, 秋水若有所感的回过头,透过斑驳的玻璃窗户,看向那一片漆黑的冷雨夜。
“你知道,我在十六岁那年被她从姑姑家带走,那个时候,她说以后生死不论,她会管我一辈子。”
一辈子多长啊。
“是她把我救出来的。”秋水说,“我小时候,阿娘给我吃毒烧饼,我都快咽下去了,她又掐着我的喉咙从我嘴里把烧饼给抠了出来……”她撑着头叹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没着没落,脚下像是踩空了……”
***
秋水忽然很想见她。
她趁着雨夜回到豫水花园。房子里静悄悄的,她换下湿哒哒的鞋,轻踩着脚步上了二楼。尽头处的书房门没有关紧,漏了一线光出来。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先回房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走了过去。
秋水站在门边,小心地将门缝再推开了些。
屋里,乔稚戴着眼镜,侧对着她,正在伏案写什么东西。她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微微打着卷,垂在身侧。她写的专注,没有察觉到有人过来了,灯光将她的身影拉成了一长道斜映在地毯上,秋水轻扣了扣门,乔稚蓦地停笔,转过身来。
“姐,还没睡呢?”秋水走了进去。
乔稚取下眼镜,捏捏鼻梁,伸了个懒腰:“你怎么这个点突然跑回来了?”
秋水走到她背后给她捏肩放松,乔稚眯起眼享受的同时满足的喟叹了声。
“回来拿点东西。”秋水问,“重吗?”
乔稚哼哼两声摇头,示意她再加点劲儿。
“对了,你们系主任先前给我打电话,说你被学校选中出国公派了是吗?”乔稚闭着眼问。
秋水手上劲儿一松:“你知道了?”
乔稚拍拍她手,弯了弯嘴角:“是好事啊,你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她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没什么,我不怎么想去。”
“嗯?”乔稚疑惑的睁开眼,拉着她手将她带到身前,“怎么不想去呢?我听你们主任说这次公派全院就选了两个同学,这不是对你的一种肯定吗?”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乔稚就着这幅姿势,突然发现眼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个头高了,眉目也长开了,较之小时候的可爱,现在得夸一句“真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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