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愣住了,然后缓缓松开了季言的右手腕。
季言继续低着头洗着锅子,然后倒上了水,重新放回了炉灶台上点火加热。
“别煮了,我不想吃。”季泽看着炉子上正在煮沸的水,低沉着声音说着。
“可是,我想煮。”季言伸手将面条缓缓放进了锅里,“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快没时间了啊。
这些事情,就算是如此微不足道的煮一碗面而已,他以后便也都做不到了。
“季泽,够了,已经够了。”季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右手拿着筷子搅拌着面条,柔声说着,“这一年,就当做是我偷来的。能再见到你和秦未,已经真的足够了。”
季言微低着头,但是男人只是轻笑着,眉眼里的神情太过温柔,温柔得让人却感觉到凉心彻骨的悲伤。灯光下的轮廓有些模糊不清,似乎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会突然消失一样。
“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就是那么一瞬间,季泽有了一种崩溃窒息的感觉。那样的声音,太过飘渺悲伤,让人不敢去听。
“季泽,对不起啊。”
季言的嘴角依旧是温柔的浅笑,抬眼看向季泽的时候,眼泪却落了下来。
“我……又要丢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
“季言!季言!”
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好熟悉的声音。
季言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神色惊慌失措的两个人,而他此时正被其中一个人紧紧地抱住,那个人的眼睛红着,抱得很用力,像是害怕自己会消失一样狠狠地拥紧自己,不断地大声叫自己的名字。
晃了晃神,季言才终于记了起来,抱住自己的人是秦未。
而秦未身边那个紧锁着眉头担忧望着自己的,是他的弟弟季泽。
季言微微摇了摇头只觉得意识模糊不清,然后缓缓转过头看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地上。
他记得,他刚才是在教秦未画画,然后教了一会儿他好像便突然晕了一下,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了,却没想到这一回却正好发生在秦未和季泽的眼前。
“我没事,只是晕了一下而已。”季言轻声说着,然后看向了在一旁的画板,秦未的画果然是相当糟糕,他应该没晕多长时间吧。
“季言……”秦未的身体颤抖着,面露紧张不安地看着季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令他很恐惧的事情般,抱住他的力度似乎又无形地多了几分,“已经过去一天了。”
季言的身体一震,眼眸蓦然瞪大看着秦未,然后缓缓僵硬地转头看向季泽,季泽默认地微微点了点头。
一天?
他,竟然……就这么失去意识地过了一整天。
“季言,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不管怎样,秦未也不可能再粗神经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秦未红着眼睛焦急地问着季言,身体不安地颤抖着,手死死扣住季言的身体。而季言的身体似乎变得愈发的透明,脸色惨白如纸,就那么看着让人有种下一秒会突然消失的错觉。
“秦未,我已经死了啊……”
季言似乎脆弱不堪地抬着眼看向秦未,然后给出了答案。
“我总会消失的。”
我一直以为会陪在身边的人,却离开了我;而当他终于找回我的时候,我却要离开了。
也许,他们真的赢了时间,但是最终却还是输给了命运。
“去哪里!季言,你要去哪里啊?”秦未瞪大双眼,声音都在颤抖。
而季言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去年的五月十七日,季言自杀在了家里,而今天是五月十日,还有七天时间便是一年过去了。
身为游魂的他一天天变得愈发疲累,早晨也不敢出门似乎一触碰阳光便会立刻失去意识般,脆弱不堪。而他失去意识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越来越多,有的时候记忆茫然甚至会突然间忘记所有的事,这些所有不过就像是在步步紧逼地提醒自己,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季言一天天愈发得痛苦不堪,当凌晨两点半的时候他会笑着和秦未季泽说话,但那半个小时之后,季言只会一个人缩在客厅的角落里,任由心底的痛苦和绝望在沉默中让自己一点点毁灭消散。
季言知道。
在他死后的一年,他便会真正消失了。
他似乎被无形地分割在了两个世界里,一面的自己笑着说已经足够,这一年真的很开心,另一面的自己却又在崩溃中歇斯底里的哭泣着,拼命痛苦却又无谓挣扎着。
这一晚上,秦未没有睡,只是定定地望着季言消失的位置看着。
季泽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静静吸着烟,什么也都没说。
第二天,季言依旧呆在房间里,蜷缩着躺在角落里,他好像看到季泽在和秦未说话,但是季言却浑浑噩噩地什么都听不清,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迷离的昏暗里。
不知道过了很久,似乎却又很快。
秦未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房间里,而季泽却在收拾行李,他依旧是拎着那个行李箱,只有一箱的行李,像他可以像当初那样随意地便住进来,现在也可以就这样便走出去。
快到凌晨两点半了,季言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坐回了沙发的位置,正对着季泽然后嘴角僵硬地扯了扯,试了好几次才露出了自然的笑。
季泽看着在沙发上身影缓缓出现的季言,看着季言轻声说着。
“哥,我要走了。”
季言看到季泽身旁的行李箱就知道他是要从秦未家里搬出去了,这样也好。
“嗯。”季言点了点头,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
“不用对我道歉,哥,你没有又丢下我。”季泽走到了季言的跟前,温热的指尖缓缓捧着季言冰冷的脸,然后整个掌心都轻轻地抚在了季言的脸颊上。
“因为这一回,是我丢下你先走了。”
季言愣了愣,眉眼弯弯地笑着,眼眶却红了起来。
直到最后,季泽还是这样,温柔得不像话。
“所以,你不用不敢见我,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不用害怕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告别,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季泽轻声说着,眉眼里退却里冰冷,似乎将最后的温柔都化在了眼神里,“我只是想你知道,这半年,哥,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既然你一直都如此害怕最后的别离,那我们便就先一步地好好再见吧。
“一直都是你对我说谢谢,哥,我才是最想说谢谢的人。”季泽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微红,指尖从季言微红的眼角循着轨迹滑落到季言的唇角,最后缓缓放下,颤抖地握紧了拳头。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
然后遇到了,那便也就足够了。
现在,季泽该放手了,就算再舍不得但是再这样下去,更加痛苦的只会是所有人而已。
他该放手和季言告别,让他知道他并没有又丢下他,让他不必暗自里愧疚是他的存在让自己痛苦,最好便让他忘记自己好好离开这个世界;
他该放手将最后的时间让给秦未,他哥和秦未一开始便在一起,错过了整整七年,最后他们也应该在一起了吧。
“哥,再见了。”季泽轻声说着,低垂着眼不敢看季言然后向行李箱走去。
季言微抬着眼,手指微动向季泽的背影伸去,最后却还是僵硬着收了回来。
的确,这已经是最好的告别,最好的结果了。
“哥,你有爱过我吗?”季泽走到了门口,然后步伐缓缓地停下。
季泽是这么问的,季言顿住了,他自然知道季泽问的是不是应该的亲情,而是像他对秦未那样的爱,只是至此至今问这个问题又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了。”季泽回头看着默不作声的季言,眼神微暗,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有。”
季泽的脚步顿时止住,然后缓缓地转过头去。
“当你跪在寺里,从早上到晚上一尊一尊拜佛,说要还愿的时候。”季言的嘴角浅浅笑着,但是眼里却是散不去的如露水般的悲凉与忧伤。在那一刻,也许季言真的动心过。
这个男人,将自己从悲伤和绝望的深渊里拼命拉起,陪在自己身边;
这个男人,在后驾驶座上拿着自己的照片,哭得像个孩子叫自己哥;
这个男人,在醉酒后说要照顾他,要对他好,就算死了也对自己好;
这个男人,在生日上插上了二十九根蜡烛,说爱他,要他等下辈子……
不管是弟弟也好,季泽也好,还是其他什么身份也好,对于季言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人。
也许爱,也许不爱,季言也已经分不清。
但如果他还活着,还和季泽一起这么一年一年的生活,也许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在一起。
也许真的,他们差点就在一起了。
但就是差那么点。
“原来,你有跟着我啊。”季泽愣了愣然后笑了。
似乎他的一生,只为了等待季言的这一句话。
季泽的眉眼里闪烁的笑意在黑夜里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然后缓缓重新走近季言,“既然这样的话,哥,把你的下辈子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