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怕!”鱼儿的声音有力,她直视着和尚,目光坚毅。这双眸子清亮,里边的光芒慑人,竟是瞧得和尚头皮发麻,血液沸腾。
“我不怕,我什么都没有了……”鱼儿声音又低了下去,眼皮也垂了下去。和尚知道她此话深意,刹然间只觉得胸膛被重重的捶了一拳。
隔了许久,和尚问道:“你说你要救人?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
鱼儿怔然,她俩萍水相逢,什么关系都谈不上,若硬要说:“她,她是我恩人,她救了我,让我跟着她,她很好。”
和尚深深的舒了口气,手掌拍在光光的脑袋上。
鱼儿又低声道:“你说的没错,这里的山贼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我娘亲就是那么死的。”
鱼儿只要稍一想起那画面,身体的寒意便不断涌上来:“我不要她也受这样的折辱,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出来,反正这条命也是她救的,没了,就没了……”
和尚忽而半跪在她身前,一手搭在鱼儿肩上,面色肃然:“报恩虽没错,却如何能将自己的命看的这样轻!恩人要救,你自己也要无恙!”
鱼儿一愣:“你……”
和尚毅然道:“我跟你一起去,拼了这条命也会护你周全!”
一个小姑娘都能这般知恩图报,他蒙她解开锁链,逃脱牢笼,又怎能不知报她的恩。这丫头这颗炽热的心,他是不忍冰冷了它,唯有尽力护她,助她救出恩人了。
和尚立即起身,在帐篷里又翻出一套山贼的衣裳来,可惜他身材高壮,更本穿不下,只一对金钢护腕恰好能带在腕上。和尚又进了另一个帐篷,取出自己的武器来,乃是四尺八寸,由黑铁铸成的铁杵。
沉似擎天之柱,一舞动山河。
鱼儿讶然,她以为佛门之人都是不杀生的,应该都是慈眉善目,仁心仁德的人,可眼前这和尚先前不仅手法利落的杀了三个山贼,现在提起铁杵,气势凛然,叫人胆寒:“你真的是和尚么?”
和尚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咧嘴一笑时,显出几分憨厚来:“不像么?”
鱼儿摇了摇头,和尚笑说:“我现如今也算不得和尚,我已经还俗了。”
鱼儿道:“为什么?”
既然当了和尚,为什么又要还俗。
和尚逆着月光而站,面上轮廓蒙上一片阴影,他握着铁杵站在那里,就像山岳一般,狂风暴雨也难撼动:“为了杀人。”
和尚这一句话说的阴沉,他再来看鱼儿时,眸光却并不冷冽了,只是怔然的望着鱼儿,像是透过鱼儿望着更远的地方:“丫头,我入少林寺学武便是为了这一天。多年前,我还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有妻有女,当年这山寨有袁问柳加入,威势迅起,我们几个小镇全遭了央。那时候我外出走商,回到家中时,爹娘妻女尽丧命于山贼之手,我发了疯,来山寨找他们报仇,空有力气,却不懂一招一式,被打的半死扔下山来,幸逢空明大师游历至此,将我救下,又要度化我,当初我心灰意冷,便随他去了,心想若是学有所成,到时还俗,就报这血海深仇,若是资质驽钝,也能借佛光,洗净尘世冤孽。”这些前尘往事,他轻易不与人提,忽然说与鱼儿听,也是情不自禁。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
和尚无奈的笑了笑:“我武功虽不落人后,奈何手段计谋却远不及人,所以被设计捉了来。”
“对不起。”
“为何道歉?”
鱼儿抿抿嘴:“我问起了不好的事。”
和尚心口一热,忽而开口道:“丫头,你能让我抱抱你吗?”
鱼儿不解,看着和尚。和尚的眸子里满溢着悲哀,宽厚的身子在瑟瑟夜风里竟也显得单薄了。
鱼儿点了头,和尚便走来,单膝跪下,一只手臂便圈住了她整个身子,将她抱了个满怀,压抑着声:“若我女儿还在,也当有你一般大了。”
鱼儿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背:“其实我已有十四了,只是长的瘦小些……”
和尚松开了她,手掌盖住了鱼儿头顶,轻轻抚了抚:“我俗名叫齐天柱,你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齐叔可好。”
“齐叔。”
齐天柱心底涌起不少欢欣,他起了身,喟叹一声:“走吧。”
齐天柱在前边开道,习武之人,耳力,直觉,敏锐程度比之普通人要高出不少。他在前边遇着了巡逻的山贼,能更快的动作:“这山寨里头东南西北有四座囚牢,丫头,你恩人被关在何处,你心底可有猜测?”
鱼儿跟在后边,身子被遮的严严实实的:“她应该被关在会堂后的阁楼里了,我看过山寨的地图,我记得路。”
清酒将地图拿出来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山寨里大致的方位地点她都记住了。
齐天柱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她,显得十分诧异,心想:“这山寨里的地图可不是能简单得到的东西,这丫头哪里看的?”
齐天柱神色遽然一变,对着前方,沉声道:“有两人过来了。”
齐天柱望了望两边,地形陡峭,房屋都是落在高高的石基上。这条过道狭窄,没什么避身之处,若是他内力复原了,至少可以用轻功带着鱼儿攀过石基到房子上边去,可惜如今功力未复,只能正面较量了。
齐天柱观望四周的时候,鱼儿亦观察了一遍这处通道。这条过道陡峭曲折,一面堆砌着酒坛,还有破烂的木架,显得有些杂乱,酒坛后有一条细窄的引水渠。
鱼儿见齐天柱要动武,连忙拉住他的手,此时动武不占上风,对方有两人,也不知其身手如何,若是贸然出手,也许会惊动其他山贼,他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救人,最好是不要冒这个险。
鱼儿将齐天柱拉到石壁上的一个圆拱处,这个圆拱又矮又浅,前边有酒坛遮了一半去,光线黯淡,不易发现。
齐天柱正思索着这是个让鱼儿藏身的好地方,不料鱼儿把他一推:“快躲进去。”
“我?!”
“你的特征太明显了,会被认出来的,我,我有办法瞒过他们。”
声音越发近了,鱼儿推着他往里边去。齐天柱吸了口气,相信了鱼儿,将铁杵放入引水渠里,自己缩身挤进了圆拱里去躲着:“太窄了。”
齐天柱身量太宽大了,委委屈屈缩在里边,将圆拱几乎塞满。
鱼儿搬来几个酒坛又将圆拱挡了挡,将铁棍放在酒坛后,又抱了一坛酒在怀里。
岔路口的火光已将那两人的影子投射出来,那两人说笑着,在路口现了身。两人往这边来,陡见鱼儿的身影,定睛一瞧,厉声喝道:“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鱼儿心跳的很猛,快要跳出来般,身子发寒发沉。那人猛地一喝,鱼儿身子便跟着一颤,呼吸不畅,吞咽了几下,仍旧开不来口。
齐天柱在暗处瞧着,全身肌肉紧缩,就等着稍有不对,霍然冲出,摘下那两人脑袋。
两山贼走到鱼儿跟前,其中一人道:“问你话呢,小鬼,在这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另一人摸着下巴,打量着鱼儿:“这小鬼面生的很,没怎么见过……”
翻云覆雨十三寨(八)
此言一出,两人霎那间警戒起来,一人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鱼儿思索着花莲曾教的变声的法子,粗着嗓子:“我是新来的,鼠爷让我出来给他取坛酒。”
出口便是青涩几分的少年音。
不过鱼儿发着颤,强自镇定下来,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摸着下巴的那人觑起眼来:“鼠爷的人?”
这人向另一人使了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将鱼儿围住。一人沉声道:“凛然正气。”
这山寨里头有暗语,十三寨中所谓的十三,便是这主寨与十二道关卡上的寨子。每个寨子都有不同的暗语,极其隐秘,鱼儿哪里可能知道这些。
齐天柱暗叫不好,心想:“这班山贼警觉性一直很高,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齐天柱一手已扣住了圆拱边缘,蓄势待发,忽听鱼儿竟接了句:“浩荡天恩。”
两人一怔,心底暗道:“真是鼠爷的人。”
一人放在刀柄上的手悄然收回,一人笑哈哈道:“小兄弟别见怪,近来针对山寨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因而盘查的紧了些。”
鱼儿抱着酒坛,往自己胸前压了压,企图止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没事。”
两人一见鱼儿说出了暗语,松懈了不少,只当鱼儿是鼠爷这次下山带回来的毛头小子,还不懂规矩,同她客套了两句,便打着哈欠,越过鱼儿离开了。
齐天柱见没了动静,这才从圆拱里出来,在引水渠里取出武器,满腹疑惑,问鱼儿道:“丫头,你是怎么知道山贼的暗语的?”
鱼儿仍抱着那个酒坛,还因过度紧张而喘气不匀。齐天柱轻轻拍抚她的背让她稍缓过来了一些,鱼儿道:“我曾听他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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